01


    梅雨過後,第三醫院的康民大廈續建工程又拉開了序幕。根基是早就打好了的,埋在地下二十米,光地下就可以建出三四層。這也是丁範生的想法,以後可以作為防空洞,可見當初丁範生在計劃這個項目的時候,懷著怎樣的雄心壯誌,還有備戰的遠景目標。


    程先覺讓人在工地上搭起了帳篷,把基建指揮部設在這裏。按照新的方案,建築規模從原來丁範生計劃的十八層降低為十層,建築風格在原先的基礎上略有改動,以簡潔簡樸為原則,許多模仿蘇聯的花裏胡哨的裝飾也被修改了,預算比原先少了很多。按照肖卓然的指示,程先覺開著一輛破吉普車,轉遍了皖西地區的幾個縣,確定了價廉物美的建築材料,挑選了一支政治過硬、技術精湛的施工隊伍。據說這支隊伍曾經參與過建設梅山水庫,受到過省**的表彰,裏麵還有不少省級勞動模範。


    忙裏偷閑,肖卓然經常要到工地上巡視,一如當年的丁範生。跟丁範生不同的是,那時候丁範生巡視工地,情緒是飽滿的,聲音是洪亮的。丁範生管得很細,鋼筋他要看,水泥他也要看,拿起磚頭砸三下,不斷裂就是好磚頭,斷了就得重新燒,好像他很懂行。有一次他甚至把一根三尺長的鋼筋擰彎了,由此得出結論鋼筋不合格,把負責煉鋼的張宗輝罵得狗血噴頭,大手一揮就讓迴爐重煉。那正是大煉鋼鐵的年頭,邊邊角角的鋼材要求不那麽高,自己的小鋼爐煉出來的就可以用,但是丁範生不管這一套,他認為不合格,你就得重新來,而且他天天蹲在工地上,那是一點水分都不能摻的。所以那時候土法上馬打的根基,也是敦敦實實一百個可靠。


    肖卓然現在已經用不著親自過問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了。他到工地來,主要是感受那份氣氛,表示重視,表示關懷。


    過去打下的根基經過清理,依然固若金湯,攪拌機轟轟烈烈地響著,將砂石和高標號的水泥攪成一鍋稀泥,往根基上澆灌。工程進展順利,一個多月後,牆體就露出地麵了,照這個速度,再過三個月,主體工程就可以結束,勢頭還是很樂觀的。


    肖卓然現在的心情有點兒複雜。前不久在陳向真的辦公室裏,陳書記語重心長說的那些話,這些天一直在他的心頭盤旋,想不明白,揮之不去。陳向真話語裏流露的對於局勢的擔憂,他不難理解,所謂意識形態裏的問題,連陳書記都感到困惑,他自然也困惑。關鍵是陳向真提出的關於第三醫院院長合適人選的問題,這意味著什麽,難道他要被免職?能上能下說起來容易,真正落到自己的頭上,即便說高風亮節,不在乎個人榮辱得失,可是自己手裏還有很多工作,交給誰?交給汪亦適,那隻能把醫院變成一個學術單位,書呆子雲集,權力旁落。而權力旁落的結果是,書呆子最終也會沒有用武之地。交給程先覺,那醫院倒是有可能風光紅火,可是風光紅火的背後是,這個醫院將變成禦用工具,甚至變成特權的據點。


    可是,從陳向真的話裏,他分明感到了一種暗示。這個時候,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第三醫院和原來的榮軍醫院、705醫院,他已經是幾起幾落了,那幾次的原因他都清楚,而這一次如果被免職,他自己一點兒頭緒都不明白。山雨欲來風滿樓,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程先覺老遠看見肖卓然在工地東邊的空地上迎風佇立,一頭熱汗地跑過來說,肖院長,工程進展順利,第二期已經開始,你不用擔心。


    肖卓然說,照這個進度,明年春天能不能竣工?


    程先覺信誓旦旦地說,沒有任何問題。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可能比預算要節約兩萬多元。


    肖卓然說,節約必須一以貫之,但是要保質保量。這是皖西地區第一個規範化的住院部,隻能搞好,不能遺留問題。工程質量最後是要經過專家檢驗的。


    程先覺說,這一點請你放心,每一個環節我們都摳得很細。


    肖卓然不說話了,看著西邊黑紅相間的火燒雲,目光有些空洞。過了一會兒說,即將入夏,皖西雷陣雨多,工程上可以做一些調整,把那些不怕雨水的項目提前。另外,醫院現在一邊工作,一邊要做好搬遷的準備。明年清明節之前,康民大廈要投入使用。


    程先覺說,看目前的這個情況,應該沒有問題。


    肖卓然臉色凝重地說,不是應該,而是必須!


    程先覺嘴巴張了幾下,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口。


    肖卓然問,你身上帶的有煙嗎?


    程先覺詫異地看著肖卓然,因為他知道肖卓然是不抽煙的。他也不抽煙。程先覺說,你等著,我到工地找工人要一支。


    肖卓然揮揮手說,算了,不抽了。你們繼續工作吧。


    說完,轉身走了。


    醫院的工作還在正常進行,然而有些事情已經不正常了。民主生活會,本來是個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地方,用來交心提建議的地方,現在也搞得劍拔弩張,副書記李紹宏動不動就提出要清算某某某的“左”傾盲動錯誤,動不動就提出要反擊某某某的右傾保守思想,批判專家治院,揪出牛鬼蛇神。


    李紹宏實際上是把丁範生作為“左”傾的目標,把肖卓然作為右傾的目標,把汪亦適作為白專道路的典型,把鄭霍山作為牛鬼蛇神的典型,這是稍微有一點政治常識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肖卓然在民主生活會上說,當年丁院長設想的康民大廈雖然脫離了實際,但是出發點是好的,從長遠利益看,也是應該的,不能說是“左”傾錯誤。那時候全國都在搞大發展,我們皖西地區頭腦發熱的不是丁範生同誌一個人,而在知錯就改身體力行方麵,改得最徹底的就是丁範生同誌,這件事情沒有必要再拿出來批判了。至於說右傾保守,我不承認這是我的問題。我原先當副院長,後來當院長,我一直是謀求發展的。如果你們認為丁範生是“左”傾,那麽我當時抵製了他的錯誤,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怎麽能各打五十大板呢?堅持上馬搞康民大廈的是“左”傾盲動,反對上馬的是右傾保守,那誰是正確的呢?那隻有什麽事情不幹才是正確的了。你們說我們第三醫院是白專道路,這話有失公允,我們培養了很多貧下中農的後代,我們服務的對象是廣大農民,難道僅僅因為我們尊重專家、重用專家就是走白專道路?如果取消專家,你問問皖西的老百姓答應不答應?你們說要揪出牛鬼蛇神,可是我不知道牛鬼蛇神在哪裏。我們的醫務工作者都是經過組織和人事部門審查的,有的同誌曆史上有問題,交代清楚了,改造好了,現在在積極地工作。請問,有勤勤懇懇為廣大的勞動人民救死扶傷的牛鬼蛇神嗎,說不通嘛。


    李紹宏說,肖院長,我們衡量同誌,不能隻用一個業務標準,也不能隻看一個時期的表現。我們要用政治的標準,要有階級立場。現在是無產階級專政時期,所以那些資產階級和牛鬼蛇神隱蔽起來,假裝進步,偽裝積極,一旦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撕開麵皮,向社會主義猖狂進攻。


    肖卓然火了,一拍桌子說,你說誰是資產階級,誰是牛鬼蛇神,誰向社會主義猖狂進攻了?什麽叫政治標準?政治標準難道就是今天組織上做了結論,明天就予以推翻?


    李紹宏說,組織結論也存在曆史局限性。在一定的特殊時期,有些問題暫時無法澄清,留待以後甄別,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肖卓然說,說話要有證據,我們不能憑想象懷疑同誌。


    李紹宏說,我會找到證據的,等我找到證據那一天,我再來向你肖院長匯報。


    肖卓然說,悉聽尊便。


    02


    一個雲蒸霞蔚的清晨,正在康民大廈工地上散步的肖卓然聽到了那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江淮人民廣播電台轉播壽春縣人民廣播站記者舒曉霽的采訪報道,題目是《人民公社好,肖莊春來早》。舒曉霽用充滿激情的語調,報道了肖莊人民公社大幹快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事跡,農民技術員土法上馬,研製水稻新品種,試驗三季水稻成功,畝產一千四百斤。肖莊公社一萬農民人均產糧超過兩千斤,家家養豬喂雞,平均每戶養豬四頭,養雞四隻,另有養魚、牧羊等農副業生產,形勢一片大好。吃水不忘挖井人,肖莊人民感謝黨,每人每年交納公糧一千斤,出售餘糧五百斤。


    肖卓然聽著聽著,眼淚就流出來了。那是激動的熱淚、歡欣的熱淚。肖莊公社就是他的家鄉,他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那裏,他的爺爺是在大旱之年從皖北到壽春投奔親戚的難民,親戚借給他爺爺三間草房、三畝薄地。他的爺爺起早貪黑披星戴月,耕耘那三塊薄地,每天清早出工之前,要摸摸母雞屁股,看看會不會下蛋。下了蛋,誰也不能吃,就存在壇子裏,換迴幾個銅錢,積攢了買地。趕集在路上,尿尿拉屎,就捧一把黃土,團成坨坨,帶迴自己家的地裏。以後土地多了,雇不起長工,爺爺和伯伯姑姑叔叔全都泡在地裏,全家隻供養他的父親讀了兩年私塾,能夠記賬了,能夠識文斷字認得官府的公告了,也迴到莊稼地裏。就這麽含辛茹苦幹了幾十年,肖家從一個赤貧的農民,變成了一個擁有土地六十多畝的富戶。年頭最好的時候,收成也不過畝產五百多斤水稻,別說一千四百斤了,就是年產一千斤也不得了啊,六十畝地可以產六萬斤糧食,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景啊,那簡直是富得流油啊,那肖莊的老百姓不全都發財了嗎!


    肖卓然的激動,當然不是為了他自己家發財,他家裏的那六十畝地,土改的時候先後經過初級社、高級社,大部分已經成為集體家業了,到了人民公社時期,全部交出去了。但是,他還是高興,為家鄉的父老鄉親而振奮不已,也為家鄉的經濟建設看到了光輝的未來。


    肖卓然就在那當口,決定迴老家看看。他已經三年沒有迴鄉了,沒想到變化這麽快,發展這麽大,真是日新月異啊。


    還沒有等到肖卓然自己提出來探親,一個重要的任務交了下來。江淮省委副書記趙子明指示皖西地區,組成一個綜合工作團,前往壽春縣肖莊公社總結經驗,擬在全省推廣。工作團由地委楊副書記擔任團長,地委宣傳部邱副部長擔任工作團秘書長,下設生產、新聞、教育、醫療、水利等若幹小組,全麵總結肖莊公社的大好形勢。


    肖卓然被指定為醫療衛生小組的成員,這個組的組長是地區衛生局副局長於建國。


    與此同時,壽春縣也抽調了人馬,配合地區工作組開展工作。


    在壽春縣城,地區工作組和壽春縣的人馬會合了,肖卓然見到了舒曉霽。肖卓然一見到舒曉霽就不舒服。他的這個小姨妹已經三十來歲了,還是個單身。別人都是中山裝或者列寧裝,隻有她穿著白呢子風衣。別的青年女幹部的發式是二刀毛,她偏要燙發,脖子上還圍著一條英國紗巾,搞得像女特務似的。


    雖然肖卓然不喜歡小姨妹的打扮,但是關於肖莊公社的大好形勢,他最初就是從小姨妹嘴裏聽見的,這說明小姨妹的工作還是出色的。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肖卓然對舒曉霽說,小妹,你們抓的這個典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有意義了,太值得推廣了!


    舒曉霽表情很怪地看看他,笑笑說,這不是我抓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是個廣播員,隻不過鸚鵡學舌而已。你可別當真啊。


    肖卓然說,你總是參與了吧。任何一項事業,都不是孤立的,它需要很多人付出勞動,付出心血。


    舒曉霽說,肖卓然,你可別高興得太早。你聽到的,也許跟你看到的不一樣,跟你想象的,也許更不一樣。


    肖卓然一怔說,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


    舒曉霽嘴角一撇,滿臉的吊兒郎當,說,你別這麽看著我。


    肖卓然說,難道,難道有什麽問題嗎?你紅口白牙,聲情並茂,言之鑿鑿,上了江淮廣播電台,傳遍了大江南北,難道那是表演?


    舒曉霽說,我說過,我是個廣播員,國家每個月給我三十多塊錢,就是讓我講話的。我的話,並不代表我的觀點和我的思想。


    肖卓然傻眼了,怔怔地看著舒曉霽說,你怎麽越說我越糊塗啊,難道……難道是假的?


    舒曉霽說,我說過是假的了嗎?這是你說的,你可要當心。這話說出去,是要負政治責任的。


    肖卓然頓時蒙了,半天做聲不得。


    舒曉霽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過,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搞總結,總結大好形勢。你要帶著感情,帶著希望,但是你的眼睛要注意,耳朵也要注意,嘴巴更要注意。


    肖卓然不說話了,他已經有預感了。很有可能,情況不是他聽到的那樣。舒曉霽要他帶著感情和希望,並暗示他不帶眼睛不帶耳朵不帶嘴巴,這簡直就是一悶棍,打得他迴不過神來。


    在往肖莊公社去的客車上,工作組的其他成員談笑風生,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人民公社的巨大變化,談論著肖莊公社的夥食,中午和晚上兩頓大魚大肉是少不了的。壽春縣的紅燒公雞那可是遠近有名啊。


    上午十點鍾,工作組到達肖莊公社。肖卓然心事重重地下車,心不在焉地同地方幹部打著招唿,心猿意馬地東看西看。一個小時後,他的心才放迴肚裏。


    肖卓然看見的肖莊公社,同舒曉霽在廣播裏描述的並無太大差別。公社大院紅牆黑瓦,街上貼著標語:“人民公社萬歲!”“大幹快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多出工,多流汗,多產糧,多貢獻!”諸如此類,美不勝收。


    中午飯後,工作組深入到鄉下,走了幾個村莊。曬場的糧食果然堆積如山,農民們在碾穀、揚場、壘垛,一捆捆稻穗在脫粒機上跳躍,金黃色的顆粒飽滿的稻穀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田野的豐收氣息,那情景真是讓人陶醉。見到一大群幹部過來,有的農民停止勞作,抱起陶瓷水罐,熱情洋溢地給幹部們倒茶。從那黑糊糊的陶罐裏流到大碗裏的,居然是皖西著名的六安瓜片。


    然後,又參觀了肖莊農村衛生院、中心小學、供銷合作社、食品加工廠、糧站等,所到之處,無不笑臉相迎,無不喜氣洋洋。


    晚上工作組迴到肖莊公社吃飯,果然十分豐盛。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肖卓然在主桌上,舒曉霽他們當地的幹部在另外的房間。吃完飯,於建國約肖卓然散步。肖卓然說,不知道明天怎麽安排,我想連夜迴我的老家郢子看看,正要跟你請假呢。


    於建國說,哦,對了,你就是肖莊公社的人。離這兒遠嗎?


    肖卓然說,十幾華裏的路程,走一個多小時。


    於建國說,幹什麽要走啊,我讓車子送你。


    醫療衛生組裏,隻有於建國帶來一輛吉普車。這些年,於建國跟肖卓然的關係一直不錯,從來不在肖卓然的麵前擺上級領導的架子,跟人家介紹肖卓然,都是“我們是老戰友老搭檔了”,這一點讓肖卓然很有好感。


    於建國說,你等著,我去向邱副部長給你請假,一會兒讓車子來接你。


    於建國離開後,肖卓然就在公社大院的花台前麵等待。這時候,舒曉霽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了,老遠跟肖卓然打著招唿,一搖三擺地往這邊走,看樣子喝了不少酒,手裏居然還夾著煙卷。


    肖卓然說,你怎麽抽上煙了?一個女同誌……


    舒曉霽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同誌能夠做到的事情,女同誌照樣能夠做到。


    肖卓然說,把煙戒掉,抽煙有害身體。


    舒曉霽說,煙不能戒,戒煙妨礙思想。


    肖卓然看著舒曉霽,對麵是一張玩世不恭的臉。肖卓然說,小妹,你要是沒有事情,能不能跟我到肖店埠去一趟?


    舒曉霽說,我是沒有事情,但是我也不能跟你去肖店埠。


    肖卓然嘴巴張了幾下,又把話咽迴去了。這個小姨妹太張揚,大黑天的,他單獨帶著小姨妹迴老宅,多少有點不方便。


    舒曉霽學著當地農民的腔調說,肖幹部,吃飽了嗎,吃好了嗎,吃飽了吃好了,下次再來啊!


    肖卓然說,小妹,我總覺得你話裏有話,好像肖莊公社這個典型有問題。可是我們今天走了幾圈,差不多轉了大半個公社,反映良好啊。


    舒曉霽說,當然反映良好。反映不良好,他們能帶著你們這些官僚去看嗎?


    肖卓然說,不會吧,難道現在還有人搞浮誇弄虛作假?就是弄虛作假,農民臉上的喜氣也是沒法作假的啊。


    舒曉霽嘻嘻一笑說,肖幹部,你看我的臉上是不是喜氣洋洋?我當然喜氣洋洋。肖莊公社成了典型,不光是農民沾光,我們這些土幹部也跟著沾光。別的不說,今天這兩頓飯,雞鴨魚肉全上了,還有好酒伺候,我為什麽不喜氣洋洋,我又不是神經病!


    肖卓然心裏一陣反感,暗想,這個舒老四,怎麽開口閉口都是吃,餓狼似的,哪裏還像個大家閨秀啊!


    正想著,於建國迴來了,很難為情的樣子,看見舒曉霽也在場,怔了一下說,卓然同誌,你過來,我跟你說句話。


    肖卓然走過去,於建國說,他媽的沒想到這次下鄉搞得這麽嚴格,不讓工作組的同誌單獨行動,說是怕有緊急情況,夜裏可能要開會。


    肖卓然的臉色立馬就木了下來,嘟囔了一句,這又不是戰爭年代,能有什麽緊急情況?


    於建國說,我也覺得不合情理,可是既然邱副部長說了,這件事情就不太好辦。邱副部長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什麽問題都搞得很嚴重。這件事情啊……我還被說了一通……於建國不往下說了。


    肖卓然心裏明白,於建國在邱副部長那裏肯定挨了批評。肖卓然賭氣地說,那好,我不迴了,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這也算大公無私吧。


    於建國說,已經到家門口了,不迴老宅看看,確實也說不過去。你幾年沒迴老家了?


    肖卓然說,三年。


    於建國想了想,很仗義地說,卓然同誌,你做好迴老宅的準備,我再去跟邱副部長說,就是在家待十分鍾也行啊,看看二老。


    肖卓然說,那就謝謝於副局長了。


    於建國走後,舒曉霽蹭過來說,怎麽樣啊肖幹部,我為什麽說我不能跟你去肖店埠,現在你明白了吧。


    肖卓然沒好氣地說,我不明白,你忙你的去吧。


    於建國第二次迴來,麵帶喜色,對肖卓然說,邱副部長同意了,說我們現在都進入人民公社時代了,哪裏還能讓我們的同誌學大禹治水啊。你可以迴老宅了。車子我已經安排了,路不好走,邱副部長讓肖莊公社的熊書記陪你一起去。


    果然,於建國的身後閃出一個臉皮黝黑的漢子,恭恭敬敬地向肖卓然點點頭說,肖院長,我陪你迴肖店埠。有事你盡管吩咐。


    肖卓然麵無表情,沒有答理熊書記,左顧右盼了一番說,算了,不給公社的同誌找麻煩了,我不迴去了。


    舒曉霽一杠子插進來說,肖幹部,你太了不起了,太善解人意了,太替我們基層的同誌著想了。你不知道,你這次要是迴肖店埠,會給我們基層的工作帶來多少麻煩;你這次不迴肖店埠,會給我們基層的同誌減輕多少壓力。


    肖卓然停住步子,迴過頭來惡狠狠地看著舒曉霽說,舒老四,你注意一點,別太張揚了。


    舒曉霽說,肖幹部,我怎麽張揚了?我知道你看不慣我這身打扮,這沒辦法,生成的骨頭長成的肉,我不可能去穿大褲襠留二刀毛子,我怎麽打扮是我自己的事。倒是你要注意,你是領導幹部,記住我的話,帶著感情看,帶著希望看,注意你的眼睛耳朵嘴巴,還有鼻子,還有腦袋。


    肖卓然說,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你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不讓二老操心著急,就算是你最大的孝順。


    舒曉霽說,你放心,我有毛病,都是小毛病。但是你肖幹部如果管不好你的腦袋,你犯的毛病就是大毛病。我跟你說,別看我形象不好,但是我不會犯錯誤,在政治上,我比你成熟多了。


    肖卓然幾乎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壓低聲音吼了一句,舒老四,迴去幹你自己的事情,趕快從我眼前消失!


    03


    肖卓然第二次迴到肖莊公社,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這時候肖莊公社已經成了江淮省人民公社的典型,省委主抓這項工作的副書記趙子明也提升為省長,地委主抓這項工作的楊副書記提升為專員。事實上肖卓然自從那次隨工作團撤離肖莊公社之後,第二天就想掉頭返迴,但是一迴到皖西城,就遇上了政治學習,遲遲脫身不得。同時,他也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已經進入初冬了,淮河岸邊如煙的垂柳開始落葉,隨風卷起,路麵一片斑駁。


    為了保密,肖卓然沒有動用醫院的吉普車,帶上程先覺,乘坐長途汽車。到了縣城,再轉乘農用客車,這種車子很特別,卡車車頭,客車車身。農用客車到了肖莊公社,就不往前麵走了,隻得步行。


    兩個人走了小半天,迴到老宅已近黃昏。


    正在院子裏篩米的老父親一看見兒子突然出現,疑是從天而降,又驚又喜,趕快招唿殺雞做飯。


    肖家老宅過去比舒家老宅還大,但早已不複存在了。現在的肖家,和一般農民家庭別無二致。三間正屋略微高大一些,牆是土牆,頂是草頂。肖卓然雖然主張均貧富,但是家裏的寒酸還是讓他有些心冷。他站在院子裏四下打量,跟佝僂著腰的父親說,這新屋剛剛蓋好的時候,還是很敞亮的,才幾年過去,怎麽矮了半截?


    老父親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看著兒子說,沒有啊,蓋的時候什麽樣,還是什麽樣。你是在城裏見慣了高樓大廈,眼光高了。


    肖卓然說,也許吧。


    程先覺說,土牆壘的房子,可能就有這個問題,時間一長,就往下矬。


    母親和嫂子在鍋屋裏忙乎,肖卓然鑽進鍋屋,一股濃煙撲麵而來,連連咳嗽。母親說,兒啊,快到堂屋跟你爹說說話,這裏你插不上手。


    肖卓然說,不是說家家戶戶都用上沼氣了嗎,怎麽還用柴草?


    娘沒聽懂,反問,沼氣,啥沼氣?


    肖卓然不再解釋,掀掀鍋蓋,揭揭水缸,探探米桶,然後一言不發地出了鍋屋,站在院子中央發愣。父親看兒子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你咋招唿不打一個,說迴來就迴來了,莫非有啥事?


    肖卓然說,啥事也沒有,下鄉巡迴醫療,順便迴家看看。


    父親說,雲舒和我的那幾個孫子,都還好吧?


    肖卓然說,很好,有牛奶有麵包,有學上有書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他們這一代,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父親說,那就好,那就好,隻要孩子們有好日子過就行了。


    肖卓然笑笑說,真是時勢造英雄啊!我記得母親過去是大門不出,小門不邁,成天在樓上讀書繡花,現在也能在鍋屋裏做飯了。那麽大的煙,她老人家居然也能待得住。


    父親說,這算啥?雙搶的時候,你媽還跟著我下田呢,一天七個工分,一毛四分錢。


    肖卓然怔住了,半天才問,爹,你是說我娘和你都要下田?我不是每月給你們十塊錢生活費嗎?難道還不夠?


    父親說,公社號召俺們自食其力,俺們又不是不能動,咋不能下田幹活?農忙的時候,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東西南北,全民皆兵,統統下田。


    肖卓然被父親說得哭笑不得。老人家把當年蔣委員長號召抗日的話都說出來了,好像雙搶就像抗日那樣緊張似的。


    大哥跑了三四裏路,到村裏的代銷店打了一斤散酒迴來,爺仨和程先覺就著一隻老母雞,一碟炒雞蛋,還有幾碟小菜,邊喝邊聊。肖卓然問起肖莊公社糧食產量是不是真的,大哥支支吾吾地說,好像是真的,反正俺們肖莊公社的糧食產量比別的地方高。


    肖卓然說,那每家每戶養魚牧羊,雞鴨魚鵝滿村跑,是怎麽迴事?我們家裏養了沒有?


    大哥說,養了幾隻,都在棚裏了。


    肖卓然說,我那幾個侄子學習成績怎麽樣?


    大哥說,不怎麽樣。老大已經不上學了,大半勞力,一天六個工分。


    肖卓然愕然說,他才十二歲,你讓他掙工分幹什麽?


    老爺子插話說,反正在學校也學不到啥東西,動不動就號召學生下田,一樣的種地,在家種可以掙工分,在學校種,不給工分還要交學費。


    肖卓然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了,一再追問糧食產量的問題。問到最後,大哥說了實話,說三季稻是有的,但是把人累死了,把地累死了,而且那糧食虛頭大,吃了不管飽,上頓吃了,下頓很快就餓。不知道誰發明了三季稻,原先俺們都歡天喜地,可是種了兩年,地就不行了,一年要搞兩個雙搶,把人累得不行。這邊忙著栽秧,那邊忙著割稻,老人孩子都要下田。


    老父親說,忙是忙點,累是累點,好就好在糧食夠吃了。


    肖卓然說,都解放這麽多年了,糧食夠吃算什麽?豬肉早都應該夠吃了。


    老父親說,啊,有糧食吃就行了,不挨餓就行了。


    肖卓然明白了,老父親是被******餓怕了。1960年,要不是肖卓然及時從皖西城背迴兩袋麥麩子,一家人恐怕都熬不過那個夏天。難怪他老人家現在能吃飽就滿足了。


    肖卓然心裏一陣酸楚。


    老爺子說,你說能吃飽吧,又怕吃不長。咋說呢,怕就怕地不給用,化肥上多了,地都板結了,三季稻一季不如一季,稻田一年不如一年。大隊支書和大隊長都講了,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情。過了兩三年,再換一種鬆土的化肥,地照樣還是好地。


    肖卓然說,哦,還有這種化肥?我還沒有聽說過呢。


    程先覺說,糊弄老百姓的,哪有這樣的化肥啊!為什麽不用有機肥呢?


    肖卓然說,你真的沒有當過農民。有機肥是有限的,尿尿拉屎能有多少?我給你算個不雅的賬,一年三季稻,需要農民和他們的牲口多拉三倍的屎尿,別說這不可能,就算能拉三倍的肥料,也得多吃三倍的糧食,那我們的農民成了什麽啦?不是成了吃為了拉,拉為了吃的機器嗎?


    程先覺說,當個農民真不容易。


    大哥說,現在農民真是累得很,去年雙搶,西馬堰硬是累死兩個人,兩個都是大姑娘,有一個你恐怕還記得,她爹過去給咱家種過地,小穗子,說是鐵姑娘,丫頭家拿滿勞力工分,也是好強,兩個人比著挑秧,小穗子吐血死了,另外一個叫王冬梅,本來說今年嫁人的,嫁妝都辦了,沒想到生了一場病,也死了。


    肖卓然的筷子放下了,不知不覺地,兩行熱淚突然滾滾而下。那個小穗子他認識,解放前幾年,農忙的時候,小穗子的父親到肖家來幫工,小穗子也跟著來玩,圓圓的臉蛋,一笑兩個酒窩,挺可愛的一個小姑娘,說起來也是貧下中農,根正苗紅,怎麽就活活給累死了呢?


    見肖卓然落淚,父親和大哥慌了神,連忙說,為了啥,為了啥,這都是啥事啊,平常事,小事啊,好好的,你怎麽就哭了呢?


    肖卓然迴過神來,掏出手絹,擦擦眼角說,沒事,煙熏的。我現在已經不適應柴草了。


    這天晚上,肖卓然和程先覺躺在老屋的東廂房裏。程先覺很快就打起了唿嚕,肖卓然輾轉反側,腦子裏反複出現那幾句話和那幾個人影,把人累死,把地累死,小穗子,王冬梅,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東西南北……


    第二天早上,程先覺還在酣睡。肖卓然悄悄起身,走到院子裏,母親和嫂子正在商量做什麽飯。肖卓然說,別費心了,你們平時吃啥,我也吃啥。


    早晨肖卓然獨自到村裏轉了一圈,上午又帶著程先覺到村裏的小學和醫療點看了看,找了幾個熟識的人,問了一些情況,然後就返程了。路上肖卓然對程先覺說,我要反映情況,這樣下去不行。


    程先覺呆著臉想了一會兒說,我也覺得肖莊公社的有些做法不合適,但是現在肖莊公社已經是全省的典型了,成績大於缺點,這個時候反映問題,會不會……程先覺不往下說了。


    肖卓然說,我不這麽看。我認為肖莊公社的經驗完全不可取。我們都是學醫的,多少懂得一些化學原理。我跟你說幾點,第一,農業生產有自身的科學規律,土壤資源是有限的,像這樣拚命地挖掘土地的潛力,不惜用超量的化肥催生,對土壤是有害的,這無異於竭澤而漁。你注意到肖店埠的池塘沒有,已經發綠了,這也是過多使用化肥的結果。第二,為了提高產量,男女老少沒日沒夜地耕作,這尚且可以用勤勞來解釋。可是孩子呢,高年級的學生每年上課不到兩百天,每天上課不到五個小時,都在忙乎種田。這怎麽得了?第三,醫療衛生根本就不存在,違反人的生理極限,把人始終放在極度勞累的環境裏,以致出現累病累死的現象,哪裏還有什麽醫療衛生呢?我們的勞動人民還處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中,就是產量再高,又有什麽用呢?肖莊公社的所謂經驗一旦推廣,勢必重演當年的大放衛星產生的悲劇,重蹈覆轍,把農民繼續推向苦難。第四,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判斷,工作團下來的所見所聞,絕不是真實的情況,至少有一半是弄虛作假,有些人為了撈取了政治資本,上騙下欺,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先覺說,如果你堅持要反映,我也不能裝孬,這份反映材料由我來起草。


    肖卓然說,那倒不用。這件事情肯定是要擔風險的,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是被我拖進來的,你作為旁觀者就行了。但是,現在你要幫我做一件事情。


    程先覺說,作為下級,我服從你的領導;作為同學和朋友,我兩肋插刀。


    肖卓然笑笑說,幹嗎說得那麽悲壯,我又不是派你刺秦。我交給你辦的是好事,讓你會會你的初戀情人。到了壽春縣城,你幫我找到舒曉霽就行了。


    程先覺就像見到鬼一樣看著肖卓然,嘟囔道,找她幹什麽?我早就結婚了。


    肖卓然說,這跟你結婚有什麽關係?是我要找她,你不過通風報信而已。我目標大,你出麵比較合適。


    程先覺說,你找她也沒有必要,我早就聽說了,這個人現在瘋瘋癲癲的,像個神經病,她不可能給你提供什麽有用的東西,沒準還會幫倒忙。


    肖卓然臉一板說,程先覺同誌,你要搞清楚了,舒曉霽哪怕渾身都是毛病,但她是肖院長的姨妹,是舒雲舒的親妹。以後我再聽到你詆毀舒曉霽,我就讓她起訴你。


    程先覺眼珠子骨碌兩圈,不吭氣了。


    肖卓然和程先覺一共在壽春縣城待了兩天,住在一個很小的旅館裏,搞得像做地下工作。登記的時候要證件,肖卓然怕暴露身份,堅持說自己的證件丟了,兩個人有一個證件就行了。旅館的服務員警惕性很高,原則性很強,沒有證件絕不讓住。肖卓然沒有辦法,隻好交出自己的證件,服務員很認真地對照著填寫姓名、性別、民族、年齡、職務。讓肖卓然驚訝的是,服務員居然在填寫肖卓然這三個字的時候沒有表示驚訝。以後程先覺開玩笑說,肖院長你多慮了,並不是皖西地區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大名,對於壽春縣的年輕人來說,你的名字還不如肖莊公社那個熊書記響亮。


    肖卓然說,那也不能掉以輕心。飯還是你打迴來吃。舒曉霽的電話,還是你去打。


    舒曉霽最初聽到程先覺的聲音,在電話裏咯咯地笑,說老程你還有這份心思啊,你都結婚幾年了,好幾年沒有收到你的情書了,孩子都四五歲了吧?我跟你說,別看我三十歲的人了,可我還是個黃花大姑娘啊,跟你通奸我可不幹……


    程先覺一聽這話不是人話,而且是連珠炮,瞅個空子插進去,一本正經地說,舒曉霽同誌,不是我找你,是我們肖院長找你。


    舒曉霽一聽就明白了,不再挖苦諷刺,在電話那邊沉吟了半天才說,你們在哪裏,怎麽見麵?


    程先覺鬼鬼祟祟地說了見麵地點、時間和接頭暗號。此後,這三個人果然搞了兩天地下活動。


    從壽春縣迴來之後沒過幾天,肖卓然就起草了一份報告,題為《肖莊公社的奇跡是怎樣創造出來的》,介紹了他兩次前往肖莊公社進行調查研究的情況,但經過深思熟慮,還是有所保留。其他問題盡量不涉及,隻是從醫療衛生的角度,分析了肖莊公社在提高產量的同時,也違背了生態和人的生理規律,以致造成土壤和水質變異,教育受到嚴重影響,醫療衛生條件沒有得到很好的改善。肖卓然提出,在總結先進經驗的前提下,也應該汲取教訓,科學地提高農業生產效率,不能竭澤而漁,不能以破壞土壤良性結構為代價,不能以超負荷勞作損傷農民身體為代價,更不能以爭奪下一代的受教育時間為代價。


    這份材料裏麵沒有提及弄虛作假的事情。


    真實的情況是,當初工作團第一次參觀時,肖莊公社給工作團看到的,確實是經過精心加工和精心排練的。至於說到糧食產量,肖莊公社的三季稻實驗確實是成功的,因此肖莊公社人均產量達到了九百斤,這在當時確實是驚人的。而肖莊公社為了在全省爭取魁首,虛報了五百多斤,好在這個問題並沒有像當年放衛星那樣造成嚴重後果。至於肖卓然等人看到的肖莊公社的集市、學校、衛生所等單位,也確實經過了倉促的修整,體現了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麵貌,盡管這個麵貌有很多水分。


    肖卓然在這份材料的最後,提出了幾個振聾發聵的觀點:譬如,如果我們不能保證我們的孩子有足夠的時間學習,那麽無論我們取得了怎樣的成績,都是目光短淺的行為;譬如,如果我們不能保證病者有其醫,老者有所養,幼者有其學,而是讓他們始終處在勞累的極限上,那麽我們要產那麽多糧食幹什麽?我們的生活不僅需要糧食,我們還需要良好的生活水平、教育水平、醫療水平、交通水平……


    盡管經過再三斟酌,但是文章寫好之後,他還是猶豫了。反映,向哪裏反映?就像程先覺說的那樣,現在肖莊公社的經驗已經在全省推廣,已經搞得沸沸揚揚,即便有瑕疵,如果能夠推動全省的農業生產,那麽這個經驗也應該理解為成功的。他當初在搞這個調查的時候,首先想到了陳向真書記,可是最近一段時間,他也影影綽綽地聽到了一些風聲,說陳向真在抓肖莊公社這個典型的問題上,認識跟不上,有保守觀望態度,已經遭到了省裏的批評。這個時候,把這個材料送給他,他若是同意自己的觀點,就會火上加油,這對陳書記並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如果不同意自己的觀點,把材料送上去,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想來想去,肖卓然當時就沒有把這個材料遞出去。但是他沒有想到,即便他把材料一把火燒了,但是,他私自潛入肖莊公社進行秘密調查,這件事情的本身,就是一個禍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麵八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徐貴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徐貴祥並收藏四麵八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