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家車夫慶大順就在珠玉閣後門外等著慶憐枝和翠花。慶大順是慶連山的遠親,二十多年前慶連山老家遭了災,村子裏養活不了那麽多人,無奈之下背井離鄉找條活路。那時的慶連山還隻是個不顯眼的小人物,在大理寺裏給當時推丞打打下手。慶大順機緣巧合的尋到了京城,慶連山心善,留在了自己身邊打打下手,自己吃啥給他吃啥,讓他吃得飽穿得暖。慶連山以真心換真心,慶大順在慶家一待便待到了現在。


    慶大順知道自己腦子不好使,隻有一身蠻力氣,脾氣還不好,做人還不夠機靈。當不了門房更當不了賬房,當個車夫就已經很滿足了。而且慶大順駕車確實是厲害,快還穩當。不僅如此,他反應迅速,再難走的路他都能讓你坐在車裏像平路一樣。馴獸也有一手,再蠻的馬到他手裏練幾天都變得聽話。


    “大順叔,咱們迴家吧。”慶憐枝看見站在馬車旁邊的慶大順打了個招唿。


    慶大順見到她,咧著嘴撓了撓頭,像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似的:“小姐,我剛才。。。”慶大順又搓腦袋又撓額頭的,一定是碰著了什麽棘手的事。


    “大順叔,你別著急,你說就是了。”


    慶大順心一橫:“大小姐,我剛才撿了一個人。”


    “什麽?”慶憐枝沒聽明白慶大順是什麽意思。


    “出來吧。”慶大順從馬車後麵拽出來一個小孩。低著頭,髒兮兮的。頭發都黏在了一起,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有些地方的布料已經磨成了線,已經沒辦法再補了,露了肉出來。赤腳走在地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膚色了。那孩子比慶憐枝高一頭,瘦的像竹竿。


    “大小姐,我迴複報信往孔乙己書坊走的時候抄了個近路,看見這孩子跪在地上蜷縮著身子被人打也不吭聲。我就趕走了那些打他的孩子,看見這孩子身下護著一隻小狗崽。我,我一看這孩子心這麽善,我就。。。”


    慶大順一臉為難的樣。他撿了那孩子駕車來到珠玉閣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慶家是心善,可自己畢竟是個下人。就這麽撿個孩子迴去怎麽交代,況且這孩子來路不明,戶籍都不知道在哪裏。慶大順煩了愁,隻得先求著自己聰慧善良的小姐,希望她應下。隻要慶憐枝應下,慶連山、林憐兒多半會同意。


    “大順叔,先迴家吧。”慶憐枝看著苦惱的慶大順接上話茬。這畢竟還在人珠玉閣的門口,有什麽事兒還是迴家解決的好。慶憐枝叫那孩子進了車廂,翠花也進了車廂,坐在慶憐枝身旁。翠花對慶憐枝可是像眼珠子一樣護著。在慶家的這幾年,翠花成長的很快,對接近慶憐枝的任何人都有防備之心。


    “你叫什麽?”慶憐枝看著就算進了車廂也隻是低頭看自己的孩子,那孩子身上味道很濃,翠花打開了簾子通通風。風一進來,那孩子感覺到了又向角落裏縮了縮,試圖離著慶憐枝再遠一些。


    “你多大了?”慶憐枝觀察的仔細,注意到了那孩子向裏縮身子的小動作。她不在意,也沒有出聲提醒翠花。


    那孩子依舊不出聲。


    “你不會說話嗎?”慶憐枝有些好奇,難不成這孩子不會說話,要是這樣的話,慶大順說他在挨打的時候也不吭聲倒也說的通。


    那孩子像是聾了一般,還是沒有半分迴應。慶憐枝也不再繼續問下去了。拿起剛買的書翻開看看,書上可比這車廂裏喧鬧多了。


    不多時,便迴到了慶府。往常慶大順都是在正門放下慶憐枝,自己從後門再駕車進去。今日他卻是將馬車放在了正麵,拜托守衛幫他把馬車趕迴了後門,自己跟著慶憐枝從正門進去,當然,隨行的還有那個撿來的孩子。


    “夫人,小姐迴來了。還帶迴來了一個小乞丐。”寄秋不知道從哪裏看見了他們,趕緊迴到了林憐兒身邊匯報情況。


    “娘,我迴來了。”慶憐枝一臉高興地模樣,與平時無半分差別。


    “夫人。”慶大順是個稀罕客,他不常來前廳。他喜歡伺候那些馬,每天都忙著給它們弄草料,打掃馬棚,添水,清洗。也總覺得自己跟馬待得時間長了身上有味,也不好意思湊人近。所以他四十多歲了至今未娶,還是慶府裏響當當的光棍一條。


    “大順你來了,這是怎麽一迴事呢?”林憐兒笑著迴應了他,林憐兒知道慶大順心地善良,做事牢靠,跟著慶連山的時間比自己成親的時間還長。所以她願意聽聽他的解釋。


    “夫人,我從府裏往書坊趕,怕小姐等久了找不著我就抄了條近路。在路上看見這孩子趴在地上被人欺負,也不吭聲也不還手的,我就趕走那些欺負他的小孩。然後就看著這孩子身下護著的小狗崽。我看著可憐,就將他帶了迴來。。。還請夫人責罰。”


    “恩。”林憐兒沒接話,現在的慶府家大業大,留給人算不了什麽。隻是這孩子現在來路不明,若是賤籍倒也沒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家在哪裏,爹娘是誰?”林憐兒出聲詢問。


    那孩子聽到父母二字身子抖個不停,抖得身上的塵土都掉了下來。黑黢黢的拳頭攥的很緊:“我,我,我,我寧願沒父沒母。”


    原來這孩子不是個啞巴,慶憐枝看他抖得厲害,讓翠花給他遞了一碗茶。


    “怎麽了,孩子,慢慢說。”林憐兒溫柔的聲音漸漸撫平了那孩子的抖動。


    “我原叫招娣,今年十三歲,家在望京邊上的一個村子。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我爹一心想要個兒子,我娘生不出來,就把氣撒我身上。成日裏就知道打我。”那孩子卷起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灰塵也蓋不住的猙獰疤痕:“我爹還愛賭,欠了人家很多債,我娘就要把我抵給我們村裏的大地主。我實在是沒有活路了便逃了出來。”說完那孩子就哭了,身體又抖得不行。


    在場的人這才知道這髒兮兮的小乞丐竟然是個小姑娘。


    “別哭了,好孩子,逃出來多久了?”林憐兒走到她身旁,毫不介意她身上的汙穢,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讓她順順氣。


    “逃出來快一年了。夫人,我真的無家可歸了,我要是迴去,我娘和我爹一定會打死我的。夫人,求您救救我吧。”那孩子一下子跪在了林憐兒身前。


    “好孩子,不把你送迴家。別哭了啊。”林憐兒輕聲安慰,隻覺得那孩子的爹娘心太狠。她是一個愛極了自己孩子的母親,她沒辦法想象一個女人竟能做出把自己十二歲的閨女送給別人抵賭債的行為。


    等那孩子不再哭了,林憐兒給了她幾塊點心墊墊肚子,差人給她好好地洗一洗。


    “唉。。。”慶大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雖然無兒無女,卻是個極喜歡孩子的人。他長得粗壯但性格憨厚,小孩子熟悉他之後也都願找他玩。


    慶大順退了下去,就輪到林憐兒歎氣了。她看著自己身前白淨可愛的慶憐枝,想著要是自己的孩子受了罪,隻想了一個開頭,她就不敢鄉下去了。


    慶憐枝深知母親性子,平日裏沉著冷靜大氣,隻是一涉及自己和大哥還有二哥,母親就會想太多。


    “娘,別瞎想。”慶憐枝出聲製止林憐兒的胡思亂想:“娘,我今天去珠玉閣了。你知道麽,任雪婷是個算賬的天才!”慶憐枝興致勃勃,她對數字從來都不敏感,性子還懶。她一直都羨慕對數字和繁複事情處理的幹淨利索的人。


    “怎麽?”林憐兒被興奮的慶憐枝勾起了興趣。


    “娘,您知道她今天下午去珠玉閣幹什麽嗎?”慶憐枝故意挑了挑眉逗林憐兒開心。


    “做什麽?娘可不知道,你快告訴我。”林憐兒刮了刮慶憐枝的小鼻頭,這一下可引來了慶憐枝的不滿。


    “娘,別刮我鼻子了,再刮就塌下去了。”慶憐枝似是惱怒實則撒嬌。


    “胡說什麽,來,娘仔細看看,我的憐枝的小鼻子塌沒塌。”慶憐枝又往前湊了湊,林憐兒趁機捏了慶憐枝的鼻子一下:“憐枝的鼻子好的很,沒有塌。”


    “娘你鬆手,我喘不過氣來了。”林憐兒笑盈盈的鬆開了手,生個女兒真是好,貼心小棉襖。


    “娘,我還沒跟您說呢,任雪婷她啊,今天去珠玉閣是查賬去了。”


    “早就聽說珠玉閣家的大小姐天資過人,沒想到竟是這麽厲害。”林憐兒也吃了一驚。林憐兒自己也是個對數字不敏感的人,哪怕是當了那麽多年的夫人,她看到賬本還是頭大。


    母女倆又親熱的聊了一會兒,慶憐枝可不敢說她差一點被狗撲上的事情,在沒出珠玉閣前她就對翠花下了封口令,也不許翠花透露半分。


    天色暗了下來,那孩子才洗幹淨來到了她們母女倆身前。洗幹淨之後,那孩子露出了真麵貌。長相素淨的一個小姑娘,隻是因為營養不良頭發和皮膚都發黃。換掉那一身帶著數不清的厚補丁衣裳,換上簡單幹淨的粗布衣裳,露出來的胳膊、脖子像是皮包著骨,讓人看了心疼的很。


    林憐兒又著人叫來了慶大順,叫他來看看那孩子的真麵目,畢竟慶大順才是真正救了那孩子的人。


    “謝謝夫人,大小姐,還有大叔。”女孩目光閃爍的看著慶大順,要是沒有慶大順,今日可能真的會被那些人打死在那裏。她命賤,跟護在自己身下的那隻小狗崽比貴不了多少。


    “大順,這孩子是你救下來的,跟你有緣。我看不如這樣,就讓這孩子認你做幹爹。她在慶家也好有個依靠,你呢,歲數也不小了,老了也能有個人在你身前伺候。”林憐兒轉頭有對那孩子說:“孩子,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求,也不會因為這點事兒就為難你。把你留在慶府,你就是慶府的人了。不會苛待於你的。”


    “夫人,我不願意。”林憐兒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不過自己剛才話已經說出口了。還沒能林憐兒繼續說話,那孩子便搶先說:“我想認大叔做親爹!”


    在座的人除了慶憐枝都愣住了。因為親生父母在世,所以林憐兒一開始就打譜是認個‘幹爹’。看來孩子是真的被狠心的爹娘給傷狠了。


    “閨女!”慶大順聲音顫抖,他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還能有個閨女。


    “爹!”女孩轉向慶大順一下子跪了下去,瘦的隻剩皮包骨的骨頭砸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閨女,快起來,快起來。”慶大順將她扶了起來,眼睛泛紅。這孩子太瘦了。


    林憐兒看著眼前感人的一幕,適時的說:“既然認了大順做爹,那以前的名字也就不要了吧。大順,給你閨女七個名字吧。”


    慶大順嘿嘿一笑,一張老臉泛了紅,搓了搓手十分不好意思,臉卻轉向了慶憐枝:“小姐你有學問,還是你取名吧。”


    慶憐枝大方的接受讚美,盡管今天才是她上學的第一天。她學著先生的樣子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捋著隱形的長須:“就叫雲秀吧。”慶憐枝起名的時候腦子裏響起越劇經典選段:“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不過雲秀雖然瘦弱,但比林妹妹強壯多了。


    “多謝小姐給雲秀起名。雲秀還有一事,就是我護在身下的小狗崽能不能讓我養著?那狗雖小,但也沒了娘,留在那裏還是會被那些人給欺負,不知道會落個什麽下場。”雲秀的眼睛又泛了紅,急切的樣子是真心實意的。


    “好啊,娘,雪婷家裏就有一隻狗,我也想要。”慶憐枝拽著林憐兒的衣袖。她確實很想要一隻狗。


    “好,依你。”林憐兒記著慶憐枝不讓她刮鼻子的事兒,隻輕輕點了一下慶憐枝的小鼻頭就應下了這件事。


    任雪婷是在珠玉閣前撿了一隻狗,她慶憐枝則是順手拾了一個人。這珠玉閣的風水,真是玄妙的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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