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寂靜了片刻,任由風雨聲肆虐著。


    “賢侄……”


    趙鳴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說的‘一試’是指……”


    然後眉頭一皺,轉而露出了……更加不解的神情:“等會兒,別的且不提,賢侄你的病……”


    “小侄本就沒什麽病啊。”


    林塵手上抱拳一抖:“隻是被危急的戰事擾亂,憂慮鬱結於胸,導致坐立不安、心急如焚而已。”


    “如今想到城內可能有奸賊作亂,一時間又覺得有不得不做的事,便有熱血湧上來,頓覺恢複了些力氣。”


    嗯……


    你……


    這……


    啊?


    “你莫不是在誆我”這話到了趙鳴嘴邊,他又咽下去了。


    林塵的身影在單薄的白布衣裏晃蕩,臉上湧起些血色,卻還是以蒼白為主,做起動作來看著也不輕鬆。


    吐血和憂慮的事恐怕做不得假,他就算使了些詐,也隻是借此機會,讓自己聽完他的一席話。


    他為國為民的心還是真誠的。


    “唉。”趙鳴歎了口氣。


    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既然自己已經聽了這麽多,不妨就聽完吧!


    當然了,趙鳴想不到,林塵和褚司白為了這場苦肉計花了多少心思。


    妝扮肉眼難辨不說,連這件看著不大,卻能讓林塵顯得身子單薄的布衣,可都是精心裁剪的!


    趙鳴盯著林塵看了一會兒,然後一甩袖袍,故作嚴肅地說:


    “賢侄今日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且不論了,你便講講你要如何‘一試’吧?”


    “好!”林塵應道,這一關過了,他心中有些高興。


    諒你再怎麽也想不到,是零分真全是假。


    他舉起那張未蓋章的出兵令:“小侄的計劃很簡單,隻是‘打草驚蛇’四個字。”


    “請太守大人在這張命令上蓋上章,小侄拿去請張平之出兵。”


    “蓋章?”


    趙鳴變了臉色,輕喝:“蓋章斷然不可!”


    章是能隨便蓋的嗎?


    章一蓋上,不管出了什麽事,都要追到自己頭上!


    就算事後說印章失竊,自己的威嚴也要大打折扣!


    “大人請聽小侄說完。”林塵平靜地接著解釋。


    “這裏不必蓋太守的公章,隻需蓋一個趙大人的私印即可。”


    “私印?”趙鳴皺眉。


    私印是他的私人文書上蓋的印章。


    一般而言,怎麽也不可能往兵令上蓋。


    “是的!”


    林塵點頭道:“如果在小侄的試探下,張平之真的對太守大人忠心不二,果斷出兵,太守大人也可以及時喊停。”


    “隻推說是交由我入夢的信物,所以蓋了個私印。”


    “這樣一來,此事便隻是我林塵假傳兵令,罪責集中於我一人,而無損太守大人的威信!”


    “這……”趙鳴被他的決意所震撼,睜大了眼睛,甚至有兩分感動。


    “賢侄公忠體國,竟至於此?!”


    他彎腰把林塵托起來。


    林塵站起,大義凜然地說:“保家衛國,雖九死而無悔矣!”


    然而實際上,林塵和褚司白早就估計好了,無論蓋上了私章還是公章,張平之接令後肯定都會派人向趙太守確認一遍,於是這一環在計劃中根本無關緊要。


    而林塵這樣自稱,便可以多打消一份趙鳴的疑慮,哪怕隻增加了一分計策的成功率,也是必要的。


    至於所謂“林塵假傳兵令,罪過歸於一人”的結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的,其緣由之後再提。


    “大人若是以為小侄的計策可行,便請蓋上私印,去塔樓上觀小侄行事吧!”


    說著,林塵將那張軍令攤開在桌麵上。


    但趙鳴卻沒有跟著將那印章蓋下。


    “此事不妨容我再想想……”


    感動歸感動,麵對如此大事,趙鳴還是猶豫著:“現在突然行事,還是過於倉促了……”


    想想?


    給你時間讓你想明白我就完蛋了!


    “隻有敵人才會希望我們行事再緩一緩啊,太守大人!”


    林塵突然提高了聲音:“如今的局勢實在是難以預料,若是明日早晨一醒來,城門已開,蠻子的馬刀已經懸在我們脖子上,大人也再沒有想想的餘地了!”


    “太守大人若以為小侄的計策有什麽缺陷,不妨當場指出,我們當場修改就好了!”


    聽了他的話,趙鳴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眉頭緊鎖。


    褚司白……又開始悄悄準備動手了。


    還是那句話,太守要是不配合的話,就隻能來硬的了。


    屋內一時間安靜下來,閃電劈過,照亮三個人的影子。


    “好,就依賢侄的做法!”


    片刻後,趙鳴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他取出腰間囊中的私印,按過印泥後,“啪”一下蓋在林塵攤開的軍令上。


    ……


    風雨中,趙鳴和林塵帶著兩什護衛登上了城樓。


    今夜刮的是北風,他們便登上了北邊的塔樓。


    軍士兩人一組,層層站在塔樓的關鍵要點,樓頂上,四名精銳軍士持劍鎮守四方。


    侍女給東、西、北三麵掛上了簾子遮住風雨,又給塔樓四角點著了燈籠掛上,最後是中間桌子上的紗燈。


    樓頂的小空間明亮又溫暖起來,從空著的南邊往下看去,可以俯瞰全城。


    城內,也可以看見北方的塔樓在夜雨中亮著火光。


    “那麽我便再與太守大人完整說一遍。”林塵說。


    “若是張平之派人請太守大人確認,還請大人肯首,隻需不留痕跡地點點頭,即使追究下來,依舊沒有證據能將罪責怪到太守頭上。”


    “若張平之無論如何也不肯出兵,大人便可見得其人如何。”這裏林塵沒有多說,他知道趙鳴自己會腦補的。


    趙鳴臉上古井無波,在心裏思考著。


    如果張平之得令也不出兵的話,就算沒有其他證據,其人也不可信賴。


    半城兵權也不能交在他手上了。


    “若是他真的整備兵馬,同意出兵,那麽,出兵前太守也可以及時下令阻止,推說是我林塵自作主張。”


    趙鳴聽罷,又在心裏過了一邊,以為確實是算無遺策。


    便點了點頭。


    “那林塵便去了!”說完,林塵一拱手,轉身披上蓑衣,匆匆下樓。


    所有人都沒在意的是,那位掩麵侍女從林塵官邸跟來,做完許多事後也沒有離開。


    現在靜靜站在趙太守身後,像是在隨時等待吩咐。


    ——


    是的,如果那條軍令真的奏效了,林塵和張平之即將出兵時——


    褚司白不會讓這塔樓上傳下任何新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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