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如畫,石橋山宛如一幅古樸的水墨畫卷,徐徐在眾人眼前展開。


    山勢巍峨,奇石怪峰,如龍騰虎躍,嶙峋猛獸。山間林木蘢蓯,枝葉交雜,溪流潺潺,水花飛濺。最為奇特的便是群山之間,酷似石橋的一座山峰,古樸蒼然,歲月雋永,山間雲霧繚繞,飛鳥齊鳴,仿佛縹緲之間,自有仙人橫渡,以做此橋,而這石橋山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今日的石橋山,鳥獸之鳴卻是遠不及人之喧鬧,受鍾伯期之邀,蘇無名,上官瑤環,熊千年及羅長史,如今南州最高的幾位官員皆至於此。


    而司馬府中的一眾人也同行至此,按李伏蟬所說,來南州多日,幾乎日日聽聞這石橋圖,石橋山,如今有了機會,怎能不去一遊!


    李伏蟬倚著一棵古樹,樹葉茂盛,枝幹虯實,費雞師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枝幹,酣然入眠,成乙坐於樹下,依著李伏蟬,正默默飲酒,而裴喜君與薛環正在不遠處,架起了畫板,準備將今日的石橋山之景,繪於筆下。


    鍾伯期雖有負茶聖之聲名,卻無愧茶聖之技藝,石橋山,溪流畔,輕風微拂,紅泥火爐,炭火正旺,隨著火苗雀躍而起,茶釜中滾流翻湧,水汽氤氳。


    鍾伯期不緊不慢地取出茶餅,以茶刀小心地撬下茶葉,放入茶碾中細細碾碎,再將碾碎的茶葉倒入茶羅中篩選,動作嫻熟而優雅。


    熊千年看著那賞心悅目的動作,忍不住感慨道:“鍾兄果然是名士啊!”隨即麵色一苦,搖了搖頭,“最近我南州不太平,已有人傳言,說不但這石橋圖上的人將不保,就連這石橋仙境那塊天賜的橫石都會落下來!到時候整個南州都會遭殃啊!”


    熊千年看著淡然自若的鍾伯期,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還有如此雅興啊?”南州百姓,人心惶惶,鬼神之論,終究難移人心,熊千年若不能止住這股言論,待其真正沸沸揚揚,激起動亂,恐怕,他這刺史也真是到頭了!


    鍾伯期充耳不聞,反而停下手中動作,看著遠處的天塹石橋,吟起詩來,“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


    熊千年麵色一僵,連羅長史也是忍不住搖頭,而蘇無名卻是麵無表情,靜靜的地看著鍾伯期,上官瑤環也是默不作聲,視線早已落在了這南州難得的山水之間。


    李伏蟬看著一臉無奈的南州官吏,心生好笑,你等這般追捧的所謂名士,被你們高高舉上雲端,如今,再深深墜入泥濘裏,也不知,你們會作何感想!


    所謂的南州四子,不正是你們這些附庸風雅的官員,懵懂無知的百姓,吹捧,讚揚,而使其變得慢慢高高在上,自視清高,最後,成為了這如同笑話一般的名士。


    羅長史忽然轉頭對著蘇無名和上官瑤環道:“上官黜陟使,蘇司馬,聽說,你們已經派人保護了鍾兄和冷籍,可不敢有半點懈怠啊!這二位要是出了事,傳言就要成真啦!”


    上官瑤環美目一側,無聲地瞥了一眼滿臉擔憂的羅長史,不曾開口搭理。


    蘇無名緩聲道:“長史放心!”


    羅長史與熊千年這才深深鬆了口氣,微微點頭。


    鍾伯期突然麵色冷了下來,沉聲道:“以保護之名,囚禁我跟冷籍,這才是兩位上官的本意吧!”鍾伯期的目光落在了蘇無名與上官瑤環身上,尤其是蘇無名,不知怎麽迴事,看著就是那麽惹人厭呢!


    鍾伯期冷笑一聲,“掘墳開棺,一無所獲,司馬和黜陟使還沒有給個說法呢!”


    上官瑤環神色從容,看向鍾伯期,眉眼之間的清冷幾乎躍出,淡淡道:“不急,該給的自然會給,就像該來的一定會來,該去的自然會去!”


    蘇無名語氣莫名,也是接道:“鍾兄為名士,當瀟灑不羈,隨遇而安,這交待,答應了會給,自然不會食言!”


    鍾伯期麵色一緩,口中卻是忽然道:“胡不歸,胡不歸,非是田園將蕪,而是內心將蕪胡不歸,”鍾伯期看向遠處的山水,長歎一聲,“這石橋山日後一定也是我的長眠之所了!”


    李伏蟬看著故作姿態的鍾伯期,心底冷笑,若你這樣的人也可有安息之所,那真是天道不公,律法不存了。


    李伏蟬忽然一愣,忽然似想通什麽,輕笑一聲,阿翁在時,世上妖魔鬼怪縱橫,老謀深算者,狼子野心者,趨炎附勢者,素屍裹位者,層出不窮,可總有阿翁這樣的存在將他們盡數鎮壓,而阿耶武藝之高,世所罕見,與他同時代的武者也個個不簡單,一正一邪,萬物負陰而抱陽,相生相克,或許,正是有這群無法無天的罪犯,才需要阿叔,瑤環這樣的人出現,才能令律法清明,官吏廉政,百姓安居樂業。


    蘇無名看著一臉感慨的鍾伯期,毫不留情,直接潑了冷水,道:“隻怕是,天不能盡隨人願了。”


    鍾伯期抬起頭看了蘇無名一眼,見蘇無名並無異色,也不在意,繼續道:“我年少時,便采茶於石橋山,此山的一草一木皆與我有緣,我對此山之情,蒼天可鑒,上天必會眷顧我的!”


    上官瑤環性子從容恬淡,鮮少對人升起厭惡,可看著眼前道貌岸然,裝腔作勢的鍾伯期,心頭的厭惡層出不窮,如此之人,竟為名士,也不知真是南州偏蠻,無人可為,還是這鍾伯期當真如此擅於偽裝,叫人瞧不出一絲端倪!


    成乙倚著古樹,他雙耳靈敏,雖離著幾人一段距離,卻將鍾伯期的話語聽得分明,且在李伏蟬的告知下,早已了解了南州兇案,手中飲酒的動作一頓,最後垂下酒葫蘆,沉聲問道:“伏蟬,我家世代從軍,戰場兇險,九死一生,我幼年習武,武藝有成後便投身軍旅,戰場廝殺,尤其是那一戰,一顆心也算是磨礪的似鐵石精鋼,可如今聽聞這般道貌岸然,恬不知恥的言論,仍是心頭火起,我們拚命搏殺,能活著走下戰場的,哪個不是狀如惡鬼,可與你再走江湖,見到的人心之詭,其中殘酷,哪裏遜色戰場半分!”


    李伏蟬接過成乙手中酒葫蘆,豪飲一口,這才笑道:“阿兄動氣,是阿兄熱血未冷,這世上,鬼神不可怕,猛獸亦無懼,最能害人的,是人心啊!”


    費雞師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聽著樹下兩人的話語,想起自己隱居鬼市數十載,心底泛起了陣陣感慨,抿了抿嘴,終究不曾言語。


    蘇無名看著鍾伯期的偽善嘴臉,終於忍不住冷笑一聲,道:“蒼天不負有心人,但也常有處心積慮者最後竹籃打水!”


    鍾伯期就是再會裝,也不禁麵色一凝,蘇無名幾次三番的拿話戳他,他如何聽不出,隻是他還未曾開口,熊千年卻先一步開口:“蘇兄,鍾兄請我們來喝茶,那也是為了追念南州四子深厚的情誼啊,你,你怎麽總說些不中聽的話呀!”


    蘇無名看了看,冷籍還未到場,剛想說些什麽軟話打打圓場,上官瑤環卻不會慣著幾人,清冷開口:“蘇司馬言之有理,哪裏不中聽了,世事無常,豈能盡隨人願,熊刺史,你就敢保證自己一生官路亨通嗎?”


    聽到最後這一問,熊千年冷汗頃刻流下來,張著口怎麽也不敢多言,這可怎麽迴,你說這般話,不就是告訴我,我再說下去,我這官路不就到頭了。


    李伏蟬在一旁看著熊千年幾人的麵色戚戚,忍不住幸災樂禍,真好啊,有了瑤環同行,阿叔的窩囊氣,可算是少了不少!


    場中氣氛陷入凝滯,鍾伯期強行調整了情緒,打圓場道:“黜陟使與司馬說的有理,鍾伯期受教了,我們喝茶吧!”


    氣氛頓時緩和,熊千年強笑附和道:“啊,對,喝茶,我們喝茶!”


    鍾伯期取出杯盞,先是為故去的顏元夫與路公複放置了兩杯,才開始為眾人分發,唯獨取出最後一杯茶盞時,細細打量了一番,後鄭重其事地放置在了為冷籍預留的位置上,這一動作雖很短暫,卻被一直注視著鍾伯期的幾人警覺,蘇無名與上官瑤環對視一眼,不動聲色。


    茶水早已沸騰,隨著清茶倒入杯盞,嫋嫋的水汽漸漸升騰,配著這宛如水墨般的石橋山,真仿佛置身仙境。


    就在茶水剛剛倒好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唿聲,“兄長!”


    眾人迴頭望去,原來是盧淩風與冷籍依然到來,熊千年感慨道:“都說南州四子情同手足,你們看鍾冷二子啊,心有靈犀,這邊茶剛煎好,那邊人就來了!”


    鍾伯期聽到唿聲,抬頭望去,見是冷籍,立即喜笑顏開,站起身奔向冷籍,“賢弟!”


    就在鍾伯期離去之際,蘇無名連忙起身,將冷籍的茶盞換去,熊千年與羅長史一臉茫然,剛想開口詢問,卻被上官瑤環的眼神給瞪了迴去,兩人硬生生忍住。


    鍾伯期與冷籍一番寒暄,這才準備入座,路過李伏蟬身側時,冷籍忽然開口:“盈淵居士,何不與我等一同飲茶?”


    李伏蟬笑了笑,目光微微瞥了一眼鍾伯期,婉拒道:“不必了,冷兄自飲便是,今日,是你等南州四子的大日子,下次若有機會,我們再飲茶。”


    見此,冷籍也不勉強,安然入座,剛坐下,鍾伯期便不住地咳嗽起來,冷籍一臉關切,道:“兄長,你本來就身體不好,如何還到山裏來啊!”


    鍾伯期搖了搖頭,感慨道:“賢弟啊,你我兄弟手足情深,已經十五載了,今日若是不來,元夫和公複九泉之下,定會責怪我,”擺了擺手,“茶已經煎好,喝茶!”


    盧淩風看著眾人舉杯飲茶,目光淩厲,緩緩走到李伏蟬身側,點頭打了個招唿,隨即又看向蘇無名與上官瑤環,幾人目光一碰,皆是心裏了然。


    隨著茶水入喉,鍾伯期看著冷籍的眼神露出了欣慰之色,放下茶盞,鍾伯期才似乎鬆了口氣,整個人變得隨意不少,看向蘇無名兩人,問道:“司馬,黜陟使,京城之中,喝茶的人多不多啊?”


    上官瑤環搖了搖頭,“在長安,喝茶的多是士大夫,民間很少飲用。”


    鍾伯期倒是可惜道:“我相信總有一天,長江南北,大河上下,無論是士族還是百姓,人人都會喜好茶!”


    蘇無名此刻倒是點了點頭,“此亦我等所願,因為我聽聞,茶者,君子飲品也!”


    這話落進了鍾伯期耳中,不知怎麽了,仿佛觸動了他心底的什麽東西,激動之下,竟咳嗽不止,片刻後,以手巾掩口,竟然咳出血來。


    冷籍大急,正關切詢問,蘇無名突然開口道:“鍾先生,要不要找個郎中?”


    鍾伯期好不容易緩過來,擺著手,“不用了,這是老病!”


    蘇無名卻似極為關心,“既是老病,更應該找郎中,我有個門客叫費雞師,他精通醫術,我讓他給您看看。”


    不待鍾伯期拒絕,蘇無名大聲唿喊:“雞師何在?”


    李伏蟬忽然笑得雞賊,雀躍而起,不見如何動作,便將樹梢上的睡得正香的費雞師一把拉下,剛剛站定,便高舉著費雞師的手臂搖擺,“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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