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盧淩風傲慢自負,魯莽衝動,眼高手低,故心生不喜。


    可他,是盧淩風啊,出身高門,天子近衛,東宮親信,年紀輕輕,身居要職,武藝高強,一身虎膽,如此意氣風發的郎君,怎能不傲,怎能不狂!


    李伏蟬前世今生,所認識的盧淩風,都是那般的驕傲,可是,人總是複雜的,一個人總是有著很多麵孔,盧淩風恃才傲物卻忠誠正直,魯莽衝動卻知錯善改。


    剛剛迴到司馬府,盧淩風便徑直找到了裴喜君,為昨日的言行真摯地道歉,具體的情景李伏蟬不曾見到,隻是,再看到裴喜君時,那人畜無害的乖巧麵容上掛著怎麽也抹不去的笑容,看得李伏蟬暗暗偷笑。


    裴喜君自然是歡喜的,她總算見到了不一樣的盧淩風,道歉時那扭扭捏捏,卻又異常坦率的模樣,更是叫裴喜君心生愛慕,一個肯為你低頭的人,有什麽理由不去喜歡呢!


    “盧阿兄,縱你這隻狼再如何勇猛,終究是逃不過喜君這隻兔子的繞指柔啊!”李伏蟬看著裴喜君身後亦步亦趨的盧淩風,心生愉悅,今日初夏,南州暖風熏人,陽光溫柔璀璨,像極了裴喜君麵上的笑容,李伏蟬開心地多吃了幾口蒸餅,願天下有情人皆能終成眷屬……


    石橋圖再度展開,幾人齊聚內堂,細細觀察著這幅似乎被詛咒的畫卷。


    費雞師靠坐著桌子,畏畏縮縮打量了一眼石橋圖,縮了縮脖頸,緊張道:“哎呀,這幅畫太邪性了,本來在南州的日子挺好過的,這怎麽突然一下子這命案比長安紅茶的案子還瘮得慌!”


    李伏蟬笑了笑,蹲下身子湊到費雞師身旁,輕聲安慰道:“雞師公,你就安安心心的,伏蟬在呢,任何邪祟都擾不了我們!”


    費雞師聽完,眼神一亮,臉上的憂慮也散去了很多。


    而細細打量著畫卷的裴喜君似乎發現了什麽,激動道:“這裏還藏著一個人!”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眾人的視線,裴喜君指著畫中一棵鬱鬱蔥蔥的古樹,道:“你們看,這樹上躺著一個樵夫,雖然看不清臉,但從身形上看,當時是個年輕人,如今應該三十五六歲。”


    蘇無名俯下身子,同樣細細地觀察了一番後,立即道:“盧淩風,你雖不再是參軍了,但黃班頭和謝班頭他們……”


    盧淩風立即明白蘇無名的意思,立即迴道:“他們都還聽我的,我去辦!”說完,轉身便走。


    上官瑤環的視線始終落在畫上,凝眉道:“到底會是誰想殺死畫上所有的人,動機會是什麽呢?”


    見此,李伏蟬忽然提醒道:“阿叔,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人!”


    蘇無名與上官瑤環聞言,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顏元夫!”


    李伏蟬笑了笑,聰明人果然一點即透。


    裴喜君詫異道:“難道是顏元夫的鬼魂,在索別人的命?”


    蘇無名搖了搖頭,目光中透出異常的堅定,嚴肅道:“這世上既沒有神,也沒有鬼,隻有裝神弄鬼的,人!”


    李伏蟬笑了笑,破案緝兇者,當無鬼神之論,否則,一切懸案謎事,皆將掩於歲月,再無重見天日之期。


    上官瑤環也是點了點頭,她比誰都要明白,這世上之事,無關鬼神,隻有人心作怪,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待盧淩風歸來,卻給眾人帶來了不好的消息,樵夫殞命,跌落山崖,就當著一眾捕手的麵,那山崖高聳,野獸橫行,欲尋屍體,非三兩日可得,案件,似乎再一次受到了巨大的挫折。


    就在眾人沉默之際,上官瑤環忽然起身,看著蘇無名道:“蘇義兄,看來,刺史府,勢在必行了!”


    蘇無名微微頷首,目光落在了盧淩風和李伏蟬身上,立即起身,肅聲道:“盧淩風,伏蟬,你們隨我與瑤環一同去一趟刺史府吧!”


    盧淩風怔了怔,繼而明白了什麽,遲疑道:“蘇無名,我知道你們在懷疑顏元夫的死因,可他已經下葬多日,恐怕……”


    蘇無名眼神微眯,搖了搖頭,“所以,必須得到刺史的首肯!”


    不消多時,刺史府上,熊千年一臉錯愕,繼而大驚大怒,憤而起身,大聲質問道:“什麽!要開顏元夫的棺!”那神情之激動,仿佛開的不是顏元夫的棺木,而是他熊千年生父的棺槨。


    蘇無名似乎未曾看到熊千年的神情,冷靜道:“正是!”


    熊千年還未曾說話,那羅長史居然在一旁開了腔,“你們抓不住真兇,就說這顏元夫也是被殺的!”


    上官瑤環冷冷地望了羅長史一眼,羅長史這才反應過來,立即收聲,弱弱道:“上官黜陟使,我非是言及你,隻是這蘇司馬確實是……”


    蘇無名目不轉睛,不慌不忙解釋道:“出現在石橋圖上的人陸續死於非命,所以,我懷疑顏元夫的死因!”


    熊千年到底比羅長史有眼力,他自然瞧見了上官瑤環眼中的警告之意,但他雖然怵上官瑤環,但卻不懼蘇無名,說到底,蘇無名是他的下屬。


    熊千年神情激動,衝上前幾步,似苦口婆心道:“蘇司馬,顏元夫已經入土為安多日,要是掘墳,我這個州刺史沒法向他的家人交代啊!”


    蘇無名毫不為所動,嚴肅道:“隻有查明死因,拿住兇犯,才可令死者安息,才可給家人交代!”


    羅長史看著熊千年一副焦急為難的樣子,到底是自家的直屬上司,羅長史終究是壯起膽氣,迎著上官瑤環的目光,微微上前,“這案子現在進入了死巷子,蘇司馬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線索,就要硬著頭皮去顏元夫那找,這是何道理?”


    “既然案件陷入了僵局,又隻剩下唯一的線索,有何不能查!”上官瑤環走上前兩步,清瀲的眸光中泛起嚴色。


    羅長史看著上官瑤環語氣逼人,麵露悻悻,不敢再多言語,迴頭望了望熊千年。


    熊千年望著眼前的幾人,想起自己連日來的以禮相待,再到如今眼前眾人的苦苦相逼,南州四子本是他執政南州的門麵所在,現如今,一個接一個的亡去,他本就心痛可惜不已。


    且還各種變故,命案頻發,而這一切似乎皆是在這群號稱狄公弟子的蘇無名等人來至南州後發生,熊千年隻覺一股怒氣直衝天靈,再顧不上什麽禮儀,更顧不上對上官瑤環的畏懼,直視蘇無名,厲聲道:“不是所有的命案都能找到兇手,即便是你的老師狄仁傑,一生破獲詭案無數,難道他就沒有留下過遺憾嗎?”


    蘇無名聽著熊千年的質問,毫無波瀾,正想說些什麽,卻忽然感到身側的氣氛微微變化,連想說的話都頓時停住,忍不住迴頭望去。


    李伏蟬麵若寒霜,眼神平靜的如同一汪死水,臉上雖見不到什麽表情,但那一身的氣勢卻是豁然勃發,如淵似瀑,煌煌不可直視,若是成乙在場,他必然知曉,這是李伏蟬生氣的表現。


    狄仁傑,那個前世今生,李伏蟬都分外熟知的人物,前世存在於故事中,李伏蟬便欽佩不已,甚是喜愛,今生,有幸成為其孫,李伏蟬第一次感受到那存在於故事中的人物,是如此有血有肉,年幼時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那些諄諄教導仿佛在耳畔迴響,李伏蟬表麵和善謙遜,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身的傲氣與冷厲都內斂於心,一旦觸及逆鱗,人似刀劍,鋒芒無雙。如今,熊千年論及狄仁傑一番話,可算是踩到了李伏蟬的逆鱗!


    熊千年也立即感受到了李伏蟬的不同,就連剛剛不管不顧的怒氣都是猛然一滯,看著李伏蟬那不動聲色的麵容,熊千年的心底卻是如同墜入懸崖,一落再落,他從未見過這般可怕的氣勢,李伏蟬英俊不凡,氣質從容,平日相交,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雖前日因盧淩風辭官,怒罵了羅長史,但那時之壓迫與此時豈可同日而語!


    李伏蟬腰間的幽蘭劍已經鮮少離身,縱是來見熊千年也是懸於腰間,但是此刻,李伏蟬卻不知何時已經取下,握於掌心,蘇無名一見也是嚇了一跳,他可是知道,李伏蟬雖平日看起來嘻嘻哈哈,和善謙遜,可他再清楚不過,這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主,如今,竟然摘下長劍,定是熊千年那句質問之辭,牽扯到了恩師狄公之故。


    蘇無名還想勸一勸,李伏蟬目光突然凜冽,幽蘭劍狠狠杵地,刺史府那大理石鋪設的地麵瞬間四分五裂,傳來一聲悶響,熊千年的心髒狠狠一顫,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羅長史更是不堪,嚇得倒退幾步,一個不穩竟摔倒在地。


    盧淩風懷抱著一個木盒,站立一旁,看見兩人的窘態,嗤笑一聲。


    熊千年顫顫巍巍,抬起手,連忙退後幾步,驚懼道:“李郎君,這是何意啊?蘇司馬,這,這是作甚啊!”


    李伏蟬神情冷峻,頭微微一側,俯視著片刻前還在質問自家阿叔的一州刺史,聲似凜冬,道:“熊千年,熊刺史!我阿翁一生行事,豈容你一個小小刺史置喙!阿翁為官一生,匡複李唐,肅清吏治,戍牧邊陲,司獄斷案,上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上到朝廷社稷,下至黎民百姓,阿翁皆無愧於心!”


    李伏蟬說到激動處,長劍出鞘,直指熊千年,那一身的肅殺之氣嚇得熊千年連連後退,步了羅長史的後塵,兩人跌作一團,李伏蟬冷笑一聲,“天下寧定,黎庶安危,阿翁一生的為官之道,熊千年,你做到了幾分?南州命案頻發,百姓人心惶惶,石橋圖被詛,鬼神殺人之論沸反盈天,你身為刺史,不思破案,反倒橫加阻撓,你的掌心有多大?你的的官有多大?誰賦予你的權力如此辜負民生百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當真做到了嗎?你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質問我阿翁有何遺憾!”


    李伏蟬聲如驚雷,震得熊千年與羅長史幾乎肝膽欲裂,好半晌,熊千年才慢慢反應過來,艱難地爬起身,看著李伏蟬手中寒光畢露的長劍,心中一股羞憤不自覺地升起,他堂堂一州刺史,何時被人持劍相向,還如此喝罵,看著在場老神在在的其餘幾人,熊千年目眥欲裂,顫聲道:“你,你,你,李伏蟬,你雖號稱詩仙,我平時敬你,可你終究不過一介白身,安敢如此辱罵朝廷命官!”


    李伏蟬不屑一笑,輕蔑道:“罵了又如何,若阿翁在世,見了你這等屍位素餐的所謂命官,砍了都是輕的!”


    熊千年麵色更為難看,看向蘇無名,卻見蘇無名毫無波瀾,反而一臉無所謂,緩緩走上前,與李伏蟬並肩而立。


    蘇無名久經官場,早已學會了圓滑世故,他知道何為明哲保身,也知道何為趨炎附勢,可他蘇無名雖是一介書生,但他亦是狄公弟子,他心裏的堅守從未改變,當李伏蟬站在他麵前怒罵熊千年的那一刻,他毫不猶豫,站到了李伏蟬身旁,那是與他共進退的姿態!


    熊千年氣的胸膛劇烈起伏,卻始終不敢說什麽,他怕李伏蟬手中的劍,也怕李伏蟬身後的那位始終不曾言語的女子。


    終於,上官瑤環看著身前寬闊的背影,輕聲一笑,李伏蟬就是李伏蟬,上官瑤環目光逐漸嚴肅,迴頭對著盧淩風突然說道:“盧淩風,將盒中之物取出來。”


    盧淩風聞言點了點頭,毫不猶豫,打開了盒子,隻見,一條通體玄色,四四方方的長鐧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盧淩風恍然大悟,臨出司馬府前,上官瑤環突然提出了此盒,原來竟是裝了此物。


    上官瑤環毫不猶豫,取出亢龍鐧,徑直走到李伏蟬身側,伸出手輕輕撫住李伏蟬的臂膀,上官瑤環這才真切感受到李伏蟬的憤怒,那勁力勃發的手臂,握得幽蘭劍錚錚作響。


    上官瑤環麵色一柔,細聲道:“伏蟬,接下來交給我吧!”


    李伏蟬微微側首,看到了上官瑤環的雙眸,這是李伏蟬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注視上官瑤環的眼睛,溫潤如水,盈盈似波,李伏蟬內心一動,蓬勃的怒氣似雪般迅速消融,慢慢垂下了手中的長劍。


    上官瑤環見李伏蟬收劍入鞘,嫣然一笑,繼而收斂表情,走到熊千年身前,目光寧靜,聲音平淡,卻威儀萬方,道:“亢龍鐧在此,所到之處,如朕躬親,熊千年接旨!南州兇案頻發,百姓人心惶惶,兇案線索牽扯石橋之圖,顏元夫或為偵案之要,現令南州刺史熊千年,全力協助蘇無名,開棺驗屍,早日破案!”


    這一刻,熊千年終於變了臉色,見到亢龍鐧的一刹,胸膛中氤氳的怒氣頃刻消散,看著上官瑤環那明豔清麗卻又布滿威嚴的臉龐,立即行了一個叉手禮,沉聲道:“熊千年,遵旨!”


    開棺驗屍之事,再無爭議,眾人看著麵色紺青的熊千年,轉身離去。


    羅長史總算站了起來,看著僵直的熊千年,趕緊走上前攙住自家刺史,隻是剛剛碰到熊千年,羅長史才發現,熊千年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熊千年看著蘇無名一行人消失在視線中,總算再堅持不住,渾身的骨骼仿佛被整個抽去,癱軟下來,目光略微呆滯,嘴中不住的呢喃著:“號稱詩仙的人物,怎麽會有這般可怖的氣勢,李元芳,李伏蟬,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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