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蘇無名褪下仵作裝束,來到大堂,李伏蟬、盧淩風已經與竇家一行人交談起來。


    竇家家主竇豐,年逾半百,已顯老態龍鍾之相,見得李伏蟬後,經女兒介紹,立即深深拜下,口中幾乎哽咽道:“多謝小郎君救命之恩那!”


    一旁的竇叢與竇玉臨見狀,也是深深拜下,俱是感激李伏蟬救命之恩。


    李伏蟬急忙扶起竇豐,“老人家,快快請起,伏蟬如何可當此大禮!”


    竇豐老淚縱橫,“小郎君,活命之恩,如何當不得!”竇叢是長女,更是竇豐心頭肉,沒想到,大喜之日險些天人永隔,叫他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如何不害怕,正因此,愈加感激李伏蟬的救命之恩。


    “老人家,伏蟬隻是恰逢其會,竇娘子大好年華,心地良善,怎可泯於歹人之手!”李伏蟬一邊寬慰竇豐,一邊迴頭給正進來的蘇無名使眼色:你快來應付,我可應付不了這場麵!


    蘇無名一瞧,樂了,也有你應付不了的時候啊!剛剛甩下我領著盧淩風走的時候怎沒想起我呢!到底是自家的李伏蟬,蘇無名還是迎了上去,扶過竇豐,說道:“老人家,令媛平安無事,便是大幸,至於這感激與否,皆在心裏,不必如此大禮。”


    待好不容易勸起竇豐,蘇無名才看清他們身後的好幾口紅色禮箱,不知怎的,蘇無名迴頭看了一眼李伏蟬,再看了一眼竇家娘子,這場景,怎麽有些怪異啊!


    蘇無名掃去腦中臆想,才注意到除了竇豐與竇叢,一側還站著一位身著白衣的年輕郎君,不禁問道:“老人家,這位是?”


    話音剛落,那白衣郎君竟忽然拜跪於地,衝著李伏蟬和成乙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竇玉臨拜謝兩位郎君救命之恩!”其情真摯,倒是叫人動容。


    李伏蟬卻是知道,這竇玉臨除去感激,或許更多的是愧疚與悔恨,若不是自己與成阿兄,他就成為害死自己姐姐的間接兇手了。


    竇叢一番解釋,蘇無名等人才知,原來這是竇府的公子,竇叢的弟弟。


    隻是,蘇無名看著跪倒在地的竇玉臨,眼神卻是不自覺地開始審視,不知為何,總覺得這竇玉臨似乎有些怪異之處。


    竇豐突然抓住蘇無名手臂,激動問道:“您可是新來的縣尉?”


    “正是。”蘇無名緩過神來迴道。


    竇豐行了一禮,“懇請縣尉,嚴懲歹人,為小女申冤報仇!”


    蘇無名扶起竇豐,承諾到:“老人家放心,蘇某必不會放過行兇之人。”蘇無名掃視了竇叢及竇玉臨一眼,接著問道,“但有些問題,倒是可能牽扯到案件推進,為防有所遺漏,讓歹人逍遙法外,所以還需問問竇娘子。”言外之意,便是行兇之人或有同夥,不可錯漏。


    竇叢立馬迴應:“縣尉盡管問,奴必知無不言。”


    “敢問竇娘子,可與人結怨?”蘇無名照例先詢問。


    “奴鮮少出門,從未與人結怨。”竇叢思索片刻,迴答道。


    “宋柴,一定是宋柴要害姐姐!”竇玉臨突然從地上竄起,麵目猙獰,大聲吼道。


    盧淩風本在一旁杵的無聊,忽然聽得竇玉臨指證,倒是來了勁,立馬問道:“宋柴何人?”


    “不得胡言,玉臨!”竇叢一臉錯愕,轉頭向蘇無名等人解釋,“我阿弟關心則亂,胡言亂語,宋柴是奴家郎君,昨日出嫁,正是前去他家的路上。”


    說到此處,李伏蟬倒是不由開口:“竇娘子,你昨日遭此一劫,禮未成,這婚已不作數。”


    話音剛落,眾人投來怪異的目光。竇叢看著李伏蟬俊逸的麵龐更是覺得臉龐發燙,蘇無名更是毫不掩飾,那眼神仿佛在說,自家孩子還真是長大了啊!盧淩風更是雙眼圓睜,小郎君,你都是這麽勇敢的嗎?


    李伏蟬自然瞧見眾人反應,也不在意,繼續說到:“人生大事,須當謹慎,敢問竇公,自昨日至此刻,那宋柴可有去往竇府詢問新娘為何不曾過去?”


    “這……”竇豐遲疑,答案不言而喻。


    這一下,眾人心思百轉,蘇無名,盧淩風對視一眼,這一點似乎與竇玉臨的指證,形成了邏輯。


    若此案真是與宋柴有關,他不來詢問,甚至已經畏罪潛逃,都是極有可能的。


    竇叢也是反應過來,本就憔悴的麵容又是白了幾分,雖未證實宋柴是否與此事有關,但自己所嫁之人,在自己不曾出現後一日夜居然也不曾前來詢問,這本身,就是莫大的問題。


    眾人也立馬瞧出竇叢異樣,李伏蟬對著竇豐說道:“竇公,竇娘子昨日遭此一難,身心憂懼,已然傷神,馬車顛簸,想必筋骨皮肉亦有輕傷,如今,案子未結,歹人是否唯一並不確定,故還請竇公好生安置竇娘子,待案件水落石出,竇娘子安全無虞矣!”


    聽得此話,在場眾人無不感慨,小郎君心思縝密,善解人意,一麵關心了竇家娘子的身體,另一麵又警醒了眾人對其安全的注意。


    之後,一番推辭後,竇豐還是強行留下了一堆謝禮帶著竇叢離去,倒是竇玉臨因為指證宋柴,被蘇無名留下引路對質。


    竇豐臨走還是對著李伏蟬和成乙各行一禮:“兩位郎君,日後得空,定來竇府一聚,竇某掃榻相迎,設宴感謝二位救命大恩!”


    蘇無名感歎:“倒真是明禮厚德之家啊!”


    隨後,一行人奔赴宋柴住所。


    “定是你要害我姐姐!”竇玉臨正對著宋柴,神色憤怒,大聲唿喊。


    宋柴大急,“我一直在家等候新娘,怎麽會害你姐姐!”


    竇玉臨怎會由他解釋,立即質問:“若不是你中途扔下我姐姐,他又怎麽會遇襲?”


    “此乃大唐風俗!”


    “什麽風俗,定是你的詭計!”


    “夠了!”盧淩風大聲喝止,眾人前來,可不是看你們吵架的。倆人這才想起,還有一眾官府之人在此,趕緊偃旗息鼓。


    李伏蟬也是瞧得頭疼,這倆人,一個爛賭成癮,已無人性;一個雖愛護阿姐,卻蠢笨無腦,真恨不得一人給上一巴掌,尤其是宋柴,真是死不足惜。


    蘇無名倒是冷靜,不曾先發問有嫌疑的宋柴,反而對著竇玉臨問道:“竇玉臨,聽你家下人說,新娘的馬驚了,你並未追趕,你去了何處?”


    竇玉臨神色稍變,不敢直視蘇無名,也不正麵迴答,“這與我姐姐遇襲沒關係。”


    蘇無名卻是語氣嚴肅,麵容沉靜,不怒自威,道:“迴答本官!”


    無奈下,竇玉臨隻得說:“我喝悶酒去了。”


    蘇無名眼神銳利,仿佛直透人心,瞧得竇玉臨心驚膽戰,隻聽蘇無名又問:“你姐姐嫁給宋柴,你不高興?”


    “當然,我姐姐就不該嫁給這個敗類!”竇玉臨忽然朝著宋柴大聲嗬罵,宋柴惱怒欲反駁,卻聽竇玉臨又說到:“蘇縣尉,就算宋柴並未直接襲擊我姐姐,但他與我姐姐的受襲必然脫不了幹係,請縣尉明察。”


    “你……”宋柴氣的直瞪眼,卻聽蘇無名讓竇玉臨先行離開。


    待竇玉臨離去,宋柴一臉焦急,轉向蘇無名問道:“縣尉,叢兒她當真遇襲了嗎,可曾受傷,是否安好?”


    蘇無名隻是淡淡地迴複了一句“確實遇襲,並未重傷,”又指著李伏蟬說道:“是這位郎君救了竇娘子。”


    宋柴似乎是鬆了口氣,又對著李伏蟬深深一禮,說道:“多謝郎君救我娘子,宋柴感激不盡!”


    李伏蟬倒是惡心住了,眼神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些殺氣,要不是知道你是個什麽貨色,還真被你情真意切的樣子給騙了!真小人不可怕,你這樣的偽君子倒真是令人作嘔!賭徒賭徒,當真是連自己的人性都賭得一幹二淨了。


    李伏蟬也不理他,反而無視他,站到了盧淩風身後。


    宋柴略顯尷尬,也不知道眼前的小郎君為何不待見他。


    蘇無名等人也是奇怪,李伏蟬又不曾見過這宋柴,為何這般冷言厲色。等等,蘇無名突然迴想起了清晨初見竇家人送來謝禮時的怪異感覺,難道,小伏蟬當真是瞧上了那竇家娘子?


    蘇無名迴頭與盧淩風對視一眼,卻見盧淩風眼中也滿是怪異,兩人一同迴頭看了眼李伏蟬,眼神莫名,李伏蟬正躲在盧淩風身後避開那惡心的宋柴,忽見蘇無名盧淩風投來微妙的眼神,頓覺怪異與不妙,又偏偏說不出哪裏有問題,是我有問題,還是你們有問題啊?李伏蟬心思百轉。


    宋柴又轉頭朝著蘇無名解釋:“蘇縣尉,叢兒未來,我以為定是那竇玉臨從中作梗,把他姐姐又帶迴了竇府。”


    盧淩風往前一步,無形的氣勢散開,適時開口,“你怎麽會這麽想?”


    宋柴正詫異此人是誰,如此凜然的氣質,隻聽蘇無名介紹:“此乃金吾衛中郎將,特來協查此案,你迴答就好。”


    宋柴一聽竟是金吾衛,心中一顫,趕緊迴道:“我父母雙亡,家道中落,竇家早有悔婚之意,尤其是竇玉臨,屢次出言不遜,若不是嶽父大人作主,叢兒又對我情真意切,哪有昨日之婚事。”說著,語氣中竟帶起一絲委屈與哭腔,“蘇縣尉,中郎將,求你們一定要查清真相,為我娘子報仇,為我伸冤啊!”說著竟長跪不起。


    蘇無名卻是冷冷注視著宋柴,隻留下一句“本官知道了”,便欲離去。


    見此情景,一直看著事情發展的盧淩風卻是沉不住了,正欲叫住蘇無名,卻被後麵的李伏蟬攔住,李伏蟬輕輕搖頭,對著盧淩風眼神示意,出去了再說,盧淩風這才作罷。蘇無名也看到了這一幕,輕輕一笑,先行離去。


    出門時,宋柴掀起門簾,蘇無名看到他手的一刹,眼神微凝,也不言語,徑直走出門。


    剛出得院門,蘇無名便叫來蘇謙吩咐了幾句,剛說完,便聽盧淩風低聲喝問:“蘇無名,為何不抓了這宋柴,此人問題極大!”


    蘇無名饒有興趣,問道:“中郎將是怎麽瞧出宋柴有問題的?”


    盧淩風性子急,卻也不隱瞞:“昨日晚,金吾衛來報,有人被挾持堂而皇之行於街上,我派人巡查,尋至竇府,了解到前因後果後第一時間便派人前來尋了宋柴,當時已值宵禁,家中卻無人,一直至清晨,才歸來。”說到此處,蘇無名已然了解,再結合剛剛所見,心中猜測確認無疑。


    隻聽盧淩風繼續解釋:“長安宵禁,夜不歸宿者,唯酒鬼、賭徒爾!這宋柴並未飲酒,定是去賭了。”


    李伏蟬聽得後也是暗自點頭,盧淩風雖莽撞,但才思俱是敏捷謹慎。長安宵禁,多禁坊間大街,但坊市內部,卻是多夜間營業者。酒肆、賭坊均有營業。


    “宋柴此人,定是賭徒,賭徒之言,絕不可信!”盧淩風蓋棺定論。


    蘇謙突然說道:“中郎將,您誤會縣尉了,宋柴是賭徒,我家縣尉已經知曉,剛剛還吩咐,讓我等看住宋柴,令他每日前去縣廨報告行蹤。”


    盧淩風詫異,看著蘇無名問道:“你知道他是賭徒,怎麽看出來的?”


    蘇無名倒是並未立即迴答,而是看向李伏蟬,問道:“伏蟬,剛剛中郎將想要出言攔我,你卻先行攔住了中郎將,可是發現了什麽?”


    李伏蟬迴頭看了看院子,依稀看到宋柴正在院中踱步,心中冷笑一聲,你這樣的人,活著就是罪過啊。


    這才迴頭對著蘇無名解釋:“蘇阿叔,我剛至這宋柴居所,便覺得怪異。按他所說,父母亡而家道中落,可是,新婚之日,這家中未免太過寒酸,說是家徒四壁亦不為過,竇公疼愛女兒,想必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一個一窮二白之人,故我猜測,此人定染上什麽不良習俗,敗光家產。而且阿叔詢問他時,他雖表現的感激涕零,看起來情真意切,可我卻看得出來,此人眼中並無悲傷,倒似是某些劫後餘生的慶幸,這宋柴,必有問題!”


    蘇無名聞言大感欣慰,心中不由想起當年狄公誇讚李伏蟬才思敏捷,機警過人的場景,如今再看,狄公所言,一語中的。


    盧淩風眼露詫異,沒想到,李伏蟬年紀輕輕,觀察如此細微,且管中窺豹,見微知著,倒真不愧是狄公後人,再瞥了一眼蘇無名,比這家夥強得多。


    蘇無名總覺得盧淩風的眼神有些許的冒犯,可他偏偏沒有證據。


    盧淩風想到,蘇無名讓宋柴每日前去公廨之舉倒是心有所感,側目望向蘇無名,說:“蘇無名,你暫且放過宋柴,是想放長線,釣大魚?”雖是詢問,語氣中卻是充滿肯定。


    蘇無名上前兩步,靠近盧淩風,側仰著腦袋,仿佛要說悄悄話一般,道:“中郎將,剛剛出來之時,我發現宋柴右手食指和中指生繭,便推斷他的拇指指肚也該有老繭,這些特征,隻有常年沉迷賭坊的老賭徒,這三根手指上才會生出老繭。”


    盧淩風低頭看著蘇無名靠過來的腦袋,一臉嫌棄,默不作聲退後了兩步,李伏蟬瞧得差點笑出了聲,憋的臉紅。


    蘇無名無奈撇了撇嘴,站直身子繼續解釋:“此人與竇娘子遇襲一案,雖有嫌疑,但從他舉止行為看來,絕非兇手,我欲順藤摸瓜,故暫且任他自由些時日。”


    盧淩風暗自點頭,算是對蘇無名得思慮表示認可。


    幾人迴頭看了一眼宋柴的院子,簡單的有些破落,平平無奇的院子卻好像藏著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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