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一家酒坊中,一個老頭兒正躺在躺椅上打著盹,還時不時砸吧一下嘴。


    這家酒坊在京中算得上是老酒坊了,從前朝開張到如今足有一百來年,父傳子如今傳到了第三代,因著主人家姓喬,每一任酒坊的老板都被稱唿為喬老頭。


    喬老頭一大早便要來酒坊忙碌,原本這個時辰該打烊迴家歇著了,可今日剛關了酒坊大門,卻見兩個人影從巷子口拐了進來。


    喬老頭恍惚了一瞬,待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後,無奈地撇了撇嘴,又轉身開了門。


    還不停嘟囔著:


    “兩個臭小子,跟小時候一樣,天不黑不來!”


    十幾年的時光流淌得太快,一切仿若昨日。


    沈臨鶴與傅詔好似沒有變過,依舊是一個笑容滿麵,一個不苟言笑。


    “喬老頭,你莫要在這守著啦,快迴家歇著去吧,我們喝完就走,會替你鎖好門的!”


    可時光哪有那麽慷慨,總要帶走些什麽,原本耳聰目明的喬老頭如今已耳背得厲害,沈臨鶴隻能大聲喊道。


    喬老頭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


    “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我要是不在這守著,我酒窖裏的酒恐怕就要被搬空了!”


    雖這麽說著,可他卻親自為沈臨鶴和傅詔燃了一盞油燈。


    沈臨鶴與傅詔在木桌子兩邊相對而坐,沈臨鶴看著桌上昏暗的油燈笑出聲來:


    “小時候我們偷偷爬進來,可是不敢點燈的,生怕被人發現。”


    昏黃的光照在傅詔的臉上,他迴憶起十幾年前的事, 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添了絲柔色。


    跟沈臨鶴混在一起時做的事,應是他這輩子做的最肆意的事了。


    有時傅詔會想,幸好認識了沈臨鶴,否則若迴憶起他的年少時光,盡是一灘乏味無波的死水。


    喬老頭在躺椅上打起了唿嚕,他身上蓋了一件羊毛毯子,看上去厚實但已經十分髒舊了。


    沈臨鶴笑道:


    “這毯子還是咱倆以前為了給喬老頭道歉,湊銀子給他買的呢!”


    喬老頭當時收到這毯子,嘴裏雖還是罵罵咧咧,每句話都離不開‘臭小子’三個字,但嘴角壓不下的弧度,還是被沈臨鶴和傅詔發現了。


    沈臨鶴和傅詔已許久未曾一同來這酒坊,喬老頭這次倒是大方,生生拿出來七八壇林木春,讓他倆喝個痛快。


    二人酒不停,聊了一會子年少時的樂事和窘事,沒多久,醉意開始上了頭。


    傅詔一杯酒灌到肚子裏,握著桌上的空杯子,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


    “方才,我去找南榮姑娘…”


    沈臨鶴不等他說完,抬手便要往傅詔握著的空酒杯中倒酒。


    傅詔看著他的動作,要說的話便堵在了嗓子眼。


    “如果我是你的話,或許也會這麽做的。”沈臨鶴邊倒酒邊說道。


    態度很是大方。


    可等他將手中酒壇擱到一邊,卻一下抬了眸,唇角略勾但目光如炬。


    他的身體微微向前,低聲卻堅定說道:


    “但嫿兒是我的,任是誰都搶不走,就算是你,也不行。”


    傅詔心頭一震,沉默地垂下了眸子。


    他沒有看到,對麵的沈臨鶴說完後亦是一愣,神情有些困惑。


    這話…為何如此熟悉,好似他很久很久以前便曾對誰說過…


    然而實在想不起來,沈臨鶴笑著搖了搖頭,拋之腦後了。


    傅詔的酒量不及沈臨鶴,又幾杯酒下肚,雖是再未提過南榮嫿,可總有事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二人之間的默契猶在,沈臨鶴見傅詔這模樣,稀奇道:


    “怎麽,傅大將軍有話要對我說?”


    傅詔的眉頭擰得很緊,靈安寺下藏有軍械一事按理來說他不可對外泄露半句,尤其是沈臨鶴。


    萬一沈家真的有所目的,他若說出來便是打草驚蛇,且他也會被定為同夥而判罪。


    可就他對沈家和沈臨鶴的了解,他不信沈士則與沈臨鶴真的有造反之心,否則,沈臨鶴不會助李未遲登上聖位了。


    傅詔沉吟片刻,眸色認真說道:


    “當年,沈老國公主動退出朝堂,且沈家舊部大多被分派至各個州郡,留於京中的寥寥無幾,而且若無聖令,此生不得邁入京中一步。


    你沈家…可與舊部有過聯絡?”


    沈臨鶴未曾想到傅詔欲言又止的竟是這個,他目露疑惑道:


    “自然有聯絡,逢年過節舊部將領都會寫信來賀節。”


    傅詔張了張口,迴憶起李未遲給他的那封沈士則慫恿舊部入京的信,遲疑道:


    “你沈家,可否…可否做過什麽惹人懷疑之事?”


    沈臨鶴略略一眯眼,心中微沉。


    他知傅詔如今在為李未遲私下做著事,莫非這事…與沈家有關?


    而惹人懷疑之事…


    沈臨鶴舉著酒杯的手一頓,長長歎了口氣,故作憂愁道:


    “你這麽說,倒真有一件。”


    傅詔慢慢將酒杯放下,神色肅然等著沈臨鶴開口。


    沈臨鶴壓低了聲音說道:


    “先前有沈家舊部不滿李仁平和李赫全,偷著給我父親寫了信,想要…”


    沈臨鶴沒有言明,隻遞給傅詔一個飽含深意的眼神,其中內情不言而喻。


    見傅詔明白,沈臨鶴繼續道:


    “可我父親怎可能做出那等事,而且他也知道我私下裏與未遲已經結盟,於是迴絕了他們。


    可我至今依舊心中惴惴,因著沈家舊部的那些信若未被全部銷毀,那麽就給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機,他們若以此做文章,曲解甚至編造我父親的意思,也是極有可能的。”


    傅詔此時的思緒已經有些遲鈍,他晃了晃明顯有了酒意的腦袋,十分不解道:


    “莫非真有人與沈家有仇?可是…”


    他想說,可是就算李未遲給他的那封沈士則造反的信是假的,但靈安寺下的軍械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不過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說出口。


    但‘與沈家有仇’這幾個字,已經足以讓沈臨鶴猜個七七八八了。


    沈臨鶴裝作也有些醉了的模樣,給傅詔不停地灌酒,酒壇子空了一個又一個,可無論沈臨鶴如何旁擊側敲,傅詔卻再不吐露一個字。


    嘴緊得很。


    沈臨鶴無奈一笑,自從他二人小時候有一次在酒窖中喝多了,傅詔當著沈臨鶴的麵將心中對父親的埋怨哭訴一通,而那時沈臨鶴偏偏是個不拿事兒當事兒的主,第二日便嘲笑了傅詔半個時辰之後,傅詔往後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多說一個字了。


    沈臨鶴如今有些遲來的後悔…當時不該那般嘲笑傅詔的。


    如今報應到了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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