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嫿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沈臨鶴。


    不少人從這巷子中走過,都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老太太如同睡著了一般。


    但這‘紈絝’一眼就看出了不尋常?


    “什麽…怎…怎麽可能…”


    葛玉堂麵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


    在他的記憶裏,隻要他迴頭,他的母親總會在他的身後。


    可是…她死了?


    “不會的,”葛玉堂麵色赤紅起來,對沈臨鶴怒吼道,“我母親好生生的,你這人說話怎如此沒有禮貌!”


    他再不猶豫,向前幾步走到攤位前,麵帶慍色衝著老太太吼道:


    “快迴去吧!誰會來買這破藥草根!”


    葛玉堂的聲音中帶著不自覺的輕顫。


    牆根處的老太太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一動不動。


    葛玉堂有些不知所措,他正要上前拉扯老太太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南榮嫿開了口:


    “背上你母親迴家吧,然後給她備一副棺材。”


    葛玉堂倏地迴頭看向南榮嫿。


    女子神色淡淡,但莫名讓人信服。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壓在葛玉堂心上卻重若泰山。


    葛玉堂再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難道他能看不出母親的異樣?


    平日母親見了他,總是滿臉笑意遠遠迎過來。


    而今日…


    葛玉堂咬了咬牙,伸手去扯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的身體向一旁歪去,他趕緊將其接住。


    真的…死了…


    葛玉堂輕顫著手,背過身去蹲下,將瘦弱的老太太小心地背起來。


    此刻他才發現,他母親的身軀早已僵硬,皮包的骨頭硌得他的後背生疼。


    一股淚意剛要湧上來,葛玉堂猛然想起十幾年前洶湧的河水邊孩子遺落的那隻鞋,眼神竟慢慢冷了下來。


    他毫不憐惜地踩過破布上擺的整整齊齊的藥草根,冷然道:


    “餘下之事葛某自己處理,兩位請迴吧!”


    說完就抬步往巷子內走去。


    沈老國公最是看不慣此等無情無義之人,但瞅了眼可憐巴巴的老太太,終是一句話都沒說。


    “走吧。”


    南榮嫿抬步走在了葛玉堂身後。


    沈臨鶴見狀,撓了撓下巴,也跟了上去。


    “姑娘…”老太太畏畏縮縮地跟在南榮嫿身側,“我兒他是個有本事的,奈何來了京城之後一身本領無處施展,且他痛失愛女,一蹶不振,整日沉迷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渾渾噩噩。”


    蒼老的聲音中難掩對兒子的擔憂,老人繼續說道:


    “這十幾年我存了些銀兩,雖不多,但也夠他做些小本營生了,請姑娘幫我勸勸他,別再賭了!”


    南榮嫿沉默,並沒有應下。


    她能看得出來,老太太魂魄清澈,想來生前良善,一輩子無愧於心。


    可葛玉堂卻並不孝順,又沉迷於那幾尺見方的賭桌。


    如此之人,恐難悔改。


    “玉堂!”


    此時,迎麵走來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年紀與葛玉堂差不多。


    “咦?老太太病了?”男人見葛玉堂背著老太太表情既驚訝又擔憂。


    葛玉堂頓了頓,迴道:“歿了。”


    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什麽?!”


    中年男人並不忌諱,趕緊上前查看,發現老太太是真的死了之後,一刹那眼淚就湧了出來。


    一邊哭一邊幫忙扶著葛玉堂背上的老太太。


    沈老國公感慨道:“兒子還不如一個外人!”


    老太太的魂魄搖了搖頭,“這是杜知,他與玉堂打小一起長大,後來又一同參軍,一同卸甲歸鄉,情同手足。”


    “當年戰亂,多虧了他倆,村民們才能順利到達京城。”


    “杜知就像我的半個兒一樣,平時經常給我送些吃食。”


    走了不多時,便到了老太太的居所。


    說是居所,實則不過是用木棚子搭的小屋。


    屋內隻有一張三尺寬的木床和一個不知從哪撿來的掉了半扇門的矮櫥。


    葛玉堂將老太太放到木床上,轉身就走,想要出門尋人做一副棺材。


    迴身才發現,方才那兩人竟跟著一同過來了。


    葛玉堂一臉的不耐煩,“你們到底想做什麽?看你們錦衣玉飾的樣子,難不成還想從我這拿好處?!”


    沈臨鶴望向南榮嫿,他也好奇的很,這女子到底想要做什麽。


    南榮嫿的神色依舊未變,目光在小屋中逡巡,然後停在了角落的矮櫥上。


    “你母親有東西留給你。”


    葛玉堂順著南榮嫿的視線,也望向那個破舊不堪的矮櫥。


    “她能有什麽東西留給我,頂多是些爛草根罷了!”


    南榮嫿表情未變,但聲音明顯冷了下來。


    “死者為大,更何況她是生你養你的母親,不管她留給你的是什麽,你都該心存感激!”


    葛玉堂冷哼了一聲,不過依舊蹲下身去打開櫥子翻找起來。


    “你們看看,除了些破棉絮還有什…”


    葛玉堂煩躁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從矮櫥最裏麵翻出來一個粗布袋子。


    袋子有些分量,拿出來的時候裏麵發出了撞擊的聲音。


    他突然明白過來什麽,將袋子放到了地上,竟有些不敢打開。


    “這裏麵是你母親十幾年來賣藥草攢的銀兩,她讓我轉告你,莫要再賭,好好營生。”


    南榮嫿視線望向虛空之處,那裏老太太的魂魄朝她鞠了一躬,麵上也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


    “多謝姑娘了,如此我也該走了。”


    沈老國公有些意外,“這就要走?你不想看看你兒子之後會不會改變嗎?”


    老太太笑著搖了搖頭,“我已做到了一個母親該做的,至於他,人各有命。他若誠心想要改變,我留與不留都不打緊。”


    沈老國公不再勸阻,反而退到一邊默默思索起來。


    勾司人似有所感,隨著一陣陰風而現,朝南榮嫿恭敬地拱了拱手,便把老太太帶走了。


    南榮嫿無意讓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於是沒有讓勾司人現身。


    沈臨鶴忽覺一陣涼意,緊了緊身上的狐裘。


    他本以為葛玉堂該有所觸動,可沒想到他雖緊緊抓著粗布袋子卻依舊不屑地說道:


    “給我這些銀錢就想讓我原諒她嗎?!”


    葛玉堂聲音中竟壓抑著憤怒,他的雙手太過用力,青筋一根根暴出。


    “當年,她隻顧著自己,沒有看好柔丫頭,才會讓柔丫頭…掉入河中,被河水衝走!柔丫頭那時才五歲!河水那麽兇猛,她…才那麽小…”


    “玉堂!”


    一旁的杜知再也忍不住,他雙手握成拳,大聲說道:


    “當年的事與你母親無關!”


    葛玉堂聞言,憤怒地抬起頭,此刻他的眼睛已經通紅。


    “你說什麽?怎麽會與她無關!明明是她自己承認沒有看好柔丫頭!”


    杜知頹然地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當年在敵軍屠村前,我們聽從你的號令,假作投降,將村中糧食用木車裝滿送往敵軍駐紮地,實則內裏都是易燃的火藥。”


    “當時你母親帶著柔丫頭和其他的老幼婦孺躲在村外的樹林中,這時恰好老張家媳婦兒動了胎氣,你母親去幫忙了。而柔丫頭先前偷聽了我們的計劃,趁你母親不注意,溜到了…你推的那輛木車上。”


    “柔丫頭不是溺水而死,而是被活活燒死的!就在你麵前的那輛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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