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冬


    大雪紛飛,目之所及白的晃眼睛,那大宅子門口的石獅子都要凍得瑟瑟發抖了。


    大宅門廊下站著倆一穿素衣的人,立於門前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凍僵了。


    附近的人也說不上來這屋子裏的人什麽時候來的了,大抵記著也就是十多年前,原來住在這大院子一家子搬走了十幾車的家夥什,然後這大宅院就關起了門。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了些人偶爾進出,這氣派的院門整年也見不著開幾次,隻有這門口長年累月的站著倆個像死人一樣的活人,證明著這院裏還是住著人的。


    大宅院裏處處都落了厚厚的積雪,隻有那需要行走的路麵上清掃了一番。其它的瓦上樹上,石台假山,原汁原味一派北國風光。


    窗外的刺眼的陽光也沒能穿透大廳的窗戶,屋裏裝飾得古香古色,桌案上擺滿了說不出名字的物件,造型各異且雜亂卻又不失章法擺放著。每一件佛似都刻著歲月的痕跡,帶著地獄的氣息泛著弱弱的光。


    一中年男子正坐在大廳中央主坐之上,這男人看起來三十四五歲的模樣,清瘦硬朗,滿臉精瘦,雙目有神,隻是那沒有肉的臉上亂七八糟的長了些胡渣,不修邊幅,跟這大廳實在是格格不入。


    那中年男子有點臘枯的手握著一隻通身白玉帶絲絲血紅的煙鬥,一口一口的吸著煙,這嗆人的煙味讓本就壓抑的屋子連眼都快睜不開了。


    若不是在他身邊站著的人對他恭恭敬敬,很難把他跟這個雕梁畫棟,整齊又氣派的大宅聯係在一起。他就是這大宅子的主人,古七爺,大名沒有人知道,院子裏上上下下的人都叫他一聲七爺。


    -


    大門外由遠而近的傳來一個女子說話的聲音,時不時的帶著咯咯銀鈴般的笑聲,偶爾還有一個男人附和說著:“嗯”“好”“聽你的”。


    那笑容燦爛的女子一身灰色束身短西裝,下搭同色長裙,戴著紫紅的手套,一頭長發微卷,半束在腦後。


    腳步帶著裙擺飛,聲音引來飛鳥鳴,那真是楊柳細腰賽飛燕,燕語鶯歌似百靈啊,女子不停的抓起廊下欄杆上的雪,撒到那個同行的男人身上,嘴裏那銀鈴般的聲音還停不下來:“再去蘇州,都說那裏特別美,我好想去看看,然後我們再去廣州,那裏呢好吃的特別多,當然還有好看的洋服,嗯,嗯,然後再去哪裏,我想想。”


    男子快走了倆步到她身邊,一手扶住她腰,一手拉起她的手,拖到自己的另一側,免得她撞上身後的柱子,然後低聲的一句:“好了,月兒,一會再商量,就快到七爺屋裏了。”


    女子一聽到這,馬上就換了個樣子,連走路都變小心翼翼的。看到她這種突然的轉變,立在她身邊的一山很心疼,她本來應該有不一樣的人生,相夫教子安穩一生。


    為了他,她斷了父母十幾年的養育恩情,跟著他來到這裏,哪怕在知道他所有一切後,還是拋下所有,不顧不切的跟隨。


    或許這就是他想帶著她離開的主要原因吧,不願意在看她整夜整夜的不眠守候,隻為了等他平安迴來,不願意天真活潑的她,受限在這大院子裏,不能自由自在。


    如果她是隻鳥兒,那麽他想跟著她一起飛,去哪都可以,去哪都無所謂。


    沈一山,十三歲那年家鄉鬧起了饑荒,跟著父母逃荒走散,倒在了七爺這個院子門口。剛好迴來的七爺看到救了他,若不是七爺可憐,他就餓死在門外了。


    七爺不隻是救了他迴來,還教了他一身本事,原先最開始時一山是叫七爺師傅的,後來出了意外師娘去世,七爺唯一的小泥兒也送走了以後,七爺就讓他改了口。


    他很感激七爺的救命恩,也為七爺拚過命,擋過槍,如果這輩子沒有遇到月兒,他是會跟著七爺一輩子,一輩子為七爺擋槍拚命的,如果月兒沒有這麽拚了命的要跟他在一起,或許他也不會想要離開,如果他當時能夠不愛上月兒,也不會……,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一山出神間已到了七爺的屋前,門外的人伸手做了個往裏請的手勢,就離開了。一山牽著月兒進了屋裏,走到主座前,淺淺躬了一下身:“七爺……”。


    七爺抬起手示意他倆坐下再說。


    一山坐在一旁,語帶愧疚的緩緩說道:“七爺,還是昨天跟您說過的事,我們想……我們想還是……”,一山越說頭越低,看著自己的倆隻腳頂相互摩擦著,到後麵聲音都快沒有了。


    七爺在桌上磕了磕手裏的煙鬥,打斷了一山的話,也沒有給一山迴複,隻是看著桌上磕落下來的煙灰出神。


    “還希望,七咳咳咳咳……”,月兒怕一山臉皮薄,開不了口,也怕一山太重情,舍不下七爺這邊,就想幫著一山把話說得明白些,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屋裏的煙嗆得不停咳嗽了起來。


    七爺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大拇指往微紅的煙鬥裏一按,直接滅了手中的煙。


    七爺心裏或許還是有些疼她的,或許是因為她跟小滿一樣,為了愛一個人拋下所有,讓人不得不多了點憐惜。想起小滿,突然有點鼻酸,七爺一手頂住鼻頭揉了揉,輕吸了一口,又清了一下嗓子,這才壓低了聲音問:“一山,真的決定了嗎?”


    一山抬頭看了看月兒,轉過頭來對著七爺說:“七爺,是的,沈清快三歲了,她出於好奇還問過我一些事情”,一山說到這裏言語裏多了幾份肯定,接著說:“我做的一些事情她還是不知道的好,隻是等她再大些就怕是想瞞都瞞不住了。”


    月兒嘴角輕揚看著一山,然後也對著七爺說道:“還希望七爺高抬貴手,畢竟這些年一山也替您做了不少事,您也是真心疼沈清,也不希望她在這種環境裏長大……”。


    七爺從煙鬥上移開視線,抬頭靜靜的看著她,眼神裏說不清帶著的是恨意還是殺意,如果不是她,或許小泥兒也不會死,一山今天也不會走,想到這些七爺的眼神更是淩厲了。


    月兒見七爺正盯著她看,馬上低下了頭,心裏打了個顫,就像突然被人扒光了衣服,扔進了外麵那冰天雪地裏。


    一直以來她都是怕這個老頭的,每一眼就像是要扒了她皮一樣,所以她特別希望一山能帶著她離開,去過些平淡的日子。


    七爺收迴眼神又盯上了手裏的煙鬥,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一心把你拉拔大,栽培你,還想著你能……”。


    屋裏安靜連煙都停止了遊走,半晌七爺又是輕磕了倆下煙鬥,接著緩緩說道:“你們先迴去吧。”


    月兒動了動嘴角,想說些什麽,還在組織著怎麽樣能再恭敬一點,婉轉一點。一山用手碰了一下月兒,眼神示意她別說了。月兒深吸了口氣,把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一山恭敬的麵向七爺額了下首:“七爺那您先休息”,然後牽著月兒走出了大廳。


    大廳裏也因為如光明媚的月兒離去,變得沒有了光澤,似又昏暗低矮了些許,七爺又點上了煙。煙霧裏那張原本看來起還有些和藹的麵孔慢慢變得猙獰起來,隻是不知道是因為一山他們倆,還是因為那伏在窗下偷聽之人。七爺那些猙獰裏還帶著一絲絲的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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