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穆清記事起,便一直跟著夏仁生活在風菱坊中。


    穆清從小就被告知,在她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時便被父母拋棄,是那位姓穆的坊主大人發善心將她帶來風菱坊的。


    從小到大,穆清幾乎從沒見過這位神秘的坊主大人,也許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但記憶裏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


    因為坊主大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風菱坊中大小事務基本上都是由作為總管的夏仁進行操辦,夏仁同樣也是那個,一直陪伴在穆清身邊看著她成長的人。


    “…”


    “雖然我年長清兒許多,不過清兒仍可以喚我‘兄長’,能有一個清兒這樣漂亮可愛的妹妹,是我的榮幸。”


    “我等風菱坊創立之初衷,便是為挽救百姓於病症災禍之中,既然選了這一條路,那救死扶傷就是我們的責任與義務,每一位風菱坊醫者將義不容辭,都應該為之竭盡全力,無畏奉獻,救世濟人。”


    “清兒若是想的話,也可以隨兄長一起學習醫術,兄長願意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我將盡我所能,把你也培養成為一名了不起的醫師,為我大鸞更添一份新生希望。”


    “…”


    這些都是夏仁對穆清說過的話。


    那時的夏仁,在穆清眼中,性格溫和寬厚,待人真誠友善,有著高超的醫術,是一位盡職盡責、能力強大的仁義之士,不僅將風菱坊上下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並且心係百姓民眾,即使再忙,也會時常親力親為,給前來求醫尋藥的患者診治。


    夏仁於穆清而言,亦兄亦父,亦師亦友,曾經,是穆清視為榜樣的人,亦是穆清最為敬仰之人。


    當然,那也隻是曾經。


    一切還要從四年前的那場變故說起……


    不過若是要追根溯源的話,或許,還是應該先說說十一年前的事。


    那年,穆清七歲,夏仁從江湖中秘密領迴了一名陌生的劍客。


    初見之時,也不知是不是對方用劍的緣故,穆清隻感覺眼前這名麵無表情的劍客女子,麵對夏仁時,無論是言語還是神態都是冷冰冰的,看上去就和她手中那柄墨色長劍一樣令人生畏,很不好靠近的樣子。


    夏仁告訴穆清,可以喚此人為“洛師”。


    小小的穆清縮在夏仁身後,緊拽著夏仁的衣角,一時竟忘了風菱坊的禮數,直到夏仁提醒,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其身後探出腦袋,朝那看向她的女子囁喏道:“…穆…穆清見過洛師。”


    當時的穆清並不知曉,眼前之人便是武林之中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劍”洛菱歌。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名為“洛師”的劍客並沒有像穆清心中所想象的那樣冷酷高傲,恰恰相反,當洛菱歌聽到穆清報出自己的名字時,垂眸看向這個小家夥的目光中,相較先前,反而還多了些許柔和之意。


    不僅如此,洛菱歌並未擺任何架子,而是放下身段,單膝半蹲,與穆清保持平視,問道:“你就是穆清?”


    洛菱歌此舉讓小穆清不再那麽害怕,又從夏仁身後站出來了些,並點頭說道:“是的,洛師認得我?”


    “我的確認識你,不過是在你很小的時候。”洛菱歌並未多解釋什麽,而是又問道,“清兒,你可知,你為坊主收養,且與坊主同姓?”


    穆清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此事,但是有點不明白的是,為何這位“洛師”不管坊主大人稱為“大人”?難道這位前輩不是風菱坊的人?


    沒想到接下來,洛菱歌竟直接說道:“所以,你理應是我風菱坊的少坊主。”


    事發突然,穆清根本來不及反應,洛菱歌更沒給她拒絕的機會,而是起身對夏仁說道:“宣布下去,從此以後,清兒便是風菱坊的少坊主,是未來唯一有資格繼承坊主之位的人,除坊主以外,坊中再無人有權罷免其‘少坊主’的身份,坊中更不許有人用任何理由以坊規處置少坊主。”


    話到此處,洛菱歌又看向穆清,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當然,清兒你也不得因我剛才所說的話而驕橫恣肆,若是你以後不走正道,亦或是走上傷天害理的歧路,我也將親自處決你。”


    穆清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很聽話地點了點腦袋,隻覺得這位‘洛師’前輩的教導並沒有什麽問題,畢竟平時自家兄長也常說,做人做事就算再有能力,也要知謙遜,對生命懷以敬畏之心,與人相處更要懂得尊重,不可隨意殘害他人性命。


    這之後,洛菱歌又向穆清詢問:“清兒,你是想從醫還是習武,若是想成為醫者,便同夏總管學習醫學藥理,若是想成為武者,便同我學習劍法招式。不過,若是這兩條路你都沒有興趣走,你也可以說說你自己的看法,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穆清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立即迴答道:“我想學醫,我想當醫師,想成為像坊主大人和兄長一樣的了不起的醫者,想像她們一樣用醫學知識去幫扶更多百姓。”


    “很好,不愧是我風菱坊的少坊主。”


    洛菱歌似乎很滿意穆清的選擇,又揉了揉那小腦袋以示鼓勵。


    穆清並沒有察覺到,洛菱歌那時的眼神中,似乎還摻雜了一絲憂慮在其中。


    那之後,穆清聽說洛菱歌為鑽研劍術,獨自去了風菱坊總坊深處,一座鮮有人知的內院中進行閉關修習,除了那個每日送飯的親信以及夏仁和穆清兩人外,風菱坊中再無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在那個還不懂情愛的年紀,穆清就已經注意到了,夏仁對洛菱歌非常上心,並且將洛菱歌視為很重要的人,不然也不會在每周都從百忙之中擠出時間,隻為趕去陪洛菱歌共進一頓餐食。


    後來穆清學到了“愛”這個字,也知道世間有一種東西叫“愛情”,她想,夏仁或許是因為愛洛菱歌,才會如此。


    但是穆清不理解的是,夏仁如此優秀的一個人,對洛菱歌又用情至深,可為何,洛菱歌對這份感情卻像是無動於衷?除了默許了夏仁一起用餐外,洛菱歌便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表示,就連最基本的像簡單牽手這樣的肌膚接觸都不曾有過。


    直到四年前,十四歲的穆清無意中發現了,夏仁在洛菱歌每日的餐食中動的手腳。


    正是這一發現,直接打破了穆清對於這位將之視為親兄長的夏仁的所有認知——


    驅魂散,這是洛菱歌這些年來的飯菜裏被夏仁所偷加的藥物,屬於蠱毒的一種,無色無味,顧名思義,因能讓被下毒者變得“驅之來去,魂不由己”而得名。


    當使用這種蠱毒達到一定劑量後,便可以讓下毒者完全控製食用者,並且不止是從行動上控製,還能從思維上控製,但這種控製,其實是通過損害食用者大腦而達成的效果,長此以往,食用者遲早會變成一具隻有生命特征但沒任何思想的行屍走肉。


    穆清剛發現這種情況時,根本接受不了這種現實,還在自我安慰,一定是哪裏搞錯了,說不定隻是自己學藝不精,把其他補藥和這種蠱毒給弄混淆了,自家好兄長,夏仁絕不可能是那樣惡毒的人。


    可穆清每每想到洛菱歌閉關不見人的時間越來越長,身子骨也越來越差,就連開口說話的次數也越來越少,聲音聽上去越來越虛弱,尤其是,對於夏仁的服從度已經越來越高,從最開始的隻讓夏仁作陪吃飯,到如今已經允許夏仁觸碰她的手,雖然隻是短短一瞬,但穆清很清楚,對於這位性子孤傲的洛師來說,若是不喜歡,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除非,隻可能是,受蠱毒影響。


    穆清甚至不敢去求證,她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居然被最信任最敬重的人欺騙了這麽多年,甚至其中還有過無形中的為虎作倀,在洛菱歌那裏誇過不知多少次夏仁的好。


    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洛菱歌這些年,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上,得遭受多少打擊與折磨?


    穆清這樣想著,身為醫者的責任感,還是促使著她趁夏仁外出時找到了洛菱歌,當看到洛菱歌第一時間是確認那名陪同而來的送飯的親信是否走遠時,穆清基本就已經可以確認猜想了,原來,不僅是這餐食,就連那送餐食的人,也是夏仁有意的安排。


    不過讓穆清頗為意外的是,洛菱歌居然知道此事?


    但那時的穆清顧不上多想,隻是從洛菱歌口中得知事實就是如此後,穆清建立了許久的心理防線終於還是徹底崩塌。


    真相對於穆清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


    往事曆曆在目,夏仁以前說過的那些話仍在耳邊不斷迴想,但穆清此時卻早已沒了從前為之敬仰的心情,隻覺作嘔。


    穆清幾乎是倉皇地逃離了洛菱歌的住處,她不僅僅是不敢再麵對這位受害人洛師,更多的是不敢再麵對自己。


    迴到住處後,穆清將自己關在了屋內,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若是自己所看到的、所以為的一切,都隻是夏仁故意裝出來給外人看的虛假的一麵,那一直崇拜著夏仁的自己,從夏仁那裏學到的所有知識,從夏仁那裏繼承來的意誌與品質,以及想要成為醫者造福百姓大眾的願景,又豈是真實存在的?


    最後,穆清得出結論:


    一切都是假的,那被夏仁欺騙了十幾年的自己,一直生活在虛假欺騙當中的自己,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存在,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穆清沒有勇氣去當著夏仁的麵戳破真相,也沒有能力解救被夏仁所困的洛菱歌,唯一能想到且能做到的,隻有逃避,遠遠地逃離這一切。


    所以,穆清選擇了離開。


    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至於去哪,穆清不知道,本就是孤兒,現在倒好,無家可歸。


    當然,穆清並沒能真正走掉,因為,在穿過陸河城外的郊外林子時,她被偶然遇到的一個從草叢裏栽出來的愣頭小子給纏住了。


    此時的穆清並不會想到,眼前這個看著毛毛躁躁的傻小子樂少言,將會是,改變她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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