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當日,慶章帝祭拜皇天後土,在乾安殿宴請百官。


    明玉珠依舊將自己扮成了一個駝背小廝的模樣,唇上還粘了片胡須。


    明澤在殿中碰到她的時候睜大了眼睛,認了半天才認出這是他的阿姐。


    顧飛揚在他肩上拍了拍:“都要娶媳婦的人了,別總盯著別人的媳婦看。”


    明澤抿抿嘴,小聲嘀咕道:“你這好沒道理,你吃著,讓我阿姐看著?”


    “那怎麽可能,小爺就算不吃,也少不了她的啊。”


    果然,宴席開場之後,明玉珠便坐到了顧飛揚的身邊,別人都是紅袖添酒,他身邊卻是一個醜陋的小廝。


    慶章帝蕭平和顧驍說罷了話,又指著顧飛揚道:“還不給靖平世子換個得力的宮人伺候!”


    顧飛揚忙道:“多謝陛下好意,隻是微臣早先在宴席上吃過虧,習慣讓自己人伺候。”


    這話直指當初圍場被下藥一事,蕭平幹咳一聲也不說什麽了,繼續和別人說話。


    每年冬至,乾安殿中皇親國戚者眾,又有百官相聚,自是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


    過完了冬至便奔著年節去了,辭舊迎新總是叫人鼓舞。


    二皇子蕭洵近日走馬上任大理寺監丞,一上任就以雷霆手段查審了北闕世子達奚麗私調禁軍截殺顧飛揚一案。


    涉案禁軍全部定罪,唯有李都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也牽涉其中,更何況早先皇上也懲戒過了,才算不了了之。


    不過李都知道,自己是被蕭洵盯上了。


    哪怕是在這冬至的宴席之上,二人四目相對的時候,依舊有劈裏啪啦的火花在閃爍。


    “感覺蕭洵一點也不像……”明玉珠被迫張開嘴,顧飛揚給她塞了一大塊肥肉相間湯汁飽滿的扣肉,才鼓著腮幫子說道:“不像皇子。”


    “不像皇子像什麽?”


    “像個綠林好漢。”


    “哈?”顧飛揚納罕,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形容蕭洵。


    “太後娘娘問,靖平世子是哪位。”


    一個小太監進了乾安殿來傳話,一國之君伸手一指,那個正和明澤碰杯的英俊少年郎:“就是他!”


    顧飛揚端著酒杯納悶:“太後娘娘問微臣做什麽?”


    那小太監將他上下打量了,滿麵笑容道:“太後娘娘說,自世子出宮讀書,已有多年未見,眼下想見見靖平世子。”


    蕭平也嗬嗬笑道:“後宮今日也有宴,想是太後看到後宮的孩子們,也就想到了你,你去見見太後吧。”


    顧飛揚指指明澤:“那禹城世子呢?不見嗎?豈能厚此薄彼?”


    “這……”小太監麵露難色:“太後娘娘隻叫了靖平世子一人,小人……”


    顧飛揚耍起了賴:“定是太後娘娘也叫了禹城世子,你沒聽清,你最好迴去問問,看是不是!”


    “這……”那小太監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主顧,在宮裏就是皇上也對太後唯命是從,這位爺的膽識可真不一般。


    最後還是顧驍開口,叫他不要為難這位公公,速去給太後請安。


    顧飛揚隻得不情不願的放下酒盞,扭頭對明玉珠道:“小爺不在你也盡管吃,他們沒人敢說你。”


    “嗯,”明玉珠嘴裏嚼著塊肉糜糕,忙不迭點頭:“放心。”


    他對她倒是挺放心的,畢竟爺爺和明澤都在這,也能看護她。


    就是……


    “你對我放心嗎?”


    明玉珠納悶:“有什麽不放心的?”


    世子爺撇嘴,沒再說什麽,起身跟那小太監出去了。


    這一去就是大半個時辰也沒迴來,宴上的菜肴都換了好幾波了,還有幾位臣工都喝暈了過去,那顧飛揚也遲遲不歸。


    他不迴來,菜肴自然也沒浪費,明玉珠幫他都吃了。


    遇到喜歡的菜式,分量少,三兩口沒了,顧驍和明澤便忙不迭把自己桌上的端給她。


    殿中人多,酒酣耳熱都亂糟糟的,敬酒的敬酒,吹牛的吹牛,也沒人往這邊看。


    不過她的一舉一動盡數落在了蕭源的眼中。


    蕭源正看的出神,眼前突然橫過來一個身影,他趕忙伸手將對方扶了個正著。


    二皇子蕭洵醉倒在他身上道:“難得五弟得空,身邊沒人,不如陪兄長我,喝上一杯?”


    他才去大理寺沒兩天,已變得和做庶人時一樣放浪形骸,連胡子都留了出來也沒心思去打理。


    “二皇兄這話說的,您要訓誡臣弟,臣弟隨時可以洗耳恭聽。”


    “是嗎?”二皇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對麵的明玉珠,忽而笑道:“你盯著羨安的小廝瞧什麽?”


    “二哥,你說,若我當著父皇的麵,直接拆穿了她的身份,她該當如何?”


    蕭源麵帶微笑,眼底卻是一片冷意。


    蕭洵也從方才的隨性變的嚴肅起來:“你能不能不要找事兒?!”


    蕭源笑了笑,垂下眸子。


    通過這句話,他就都明白了。


    二哥已經知道了明珠的真實身份,而他得知的渠道很可能來源於於星河。


    有此是不是可以證明,於星河燒的那副畫上,畫的就是明珠本人?


    天意弄人,也是十分可笑。


    她沒死!


    禹城郡主居然沒死?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你不是要聽哥哥訓誡你嗎?哥哥現在就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不要一錯再錯!”


    “我做錯了什麽?”蕭源笑道:“二哥,你不會也相信坊間傳言,說禹城郡主之死跟我有關吧?”


    “我!”


    “還是說,你覺得我當初沒有留在禹城是個錯誤?我迴來了,可是誤了二哥的皇圖霸業?”


    蕭洵沒好氣道:“你這說的什麽渾話!父皇春秋鼎盛!什麽皇圖霸業!再者說來,我無心皇位人人皆知,你怎的還不信呢!”


    “沒有不信,隻是小弟以為,二哥從小便被立為太子,乃我大沛……”


    “你說這話的時候你自己信嗎?”蕭洵一臉頭疼的看看這個弟弟,又道:“你我之間,誰不知道誰?我現在就一句話,你看好北闕,靖平,不準動,她——”


    蕭洵向明玉珠使了個眼色:“也不準動。”


    蕭源趕忙應是:“二哥既然發話了,小弟遵從就是。”


    “這就對了!”在五弟的肩頭拍了拍,蕭洵十分欣慰。


    臨走之前他又問這個五弟道:“顧飛揚被太後叫去?不是你幹的吧?”


    蕭源苦笑:“太後眼裏有我這個孫子嗎?”


    後者語塞,雖然想為他爭辯兩句,但他說的好像也是事實。


    太後偏心誰闔宮皆知,這也是他在父皇麵前趾高氣昂的後盾。


    蕭洵走後,五皇子又看向明玉珠,卻發現她已經不在席上,不禁起身在滿殿的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終於看到她正站在殿門口。


    原本偽裝成一個駝背的小廝,此刻她也不裝了,甚至還大大方方的伸了個懶腰。


    他唇角不禁勾起,竟覺得她的小模樣有幾分有趣。


    待自己也擠了出去,這才看到,她身邊竟還站著兩個人。


    一個明澤,一個戶部尚書的兒子陳鵬。


    陳鵬今年在禁軍有了職位,因而也得了機會來赴這樣的盛宴。


    但他顯然是不想來的,一口一個‘沒意思’。


    明玉珠也表示讚同:“是挺沒意思的,還以為有歌舞美人可看,沒想到連這都沒有。”


    陳鵬嘿嘿一樂:“你自己就是美人,迴家照鏡子去!”


    明澤急了:“萬裏兄,怎可如此輕佻!”


    陳萬裏撇撇嘴:“老子算是矜持的了!這要擱以前,老子看上了誰,那是直接搶迴家的!還在這兒孟浪?”


    “你看上誰你也不能看上她啊,她是……羨安的……”


    明澤說著壓低聲音,甚至還瞪了陳鵬一眼。


    “知道知道!也怪我當初沒有孟浪,若生米煮成熟飯,也就沒羨安什麽事了!”


    明玉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孟浪過,你忘了?”


    陳鵬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的老臉一紅,叫她趕緊別說了。


    明澤也想到了,忍不住偷著樂。


    陳鵬自己也沒憋住,三人一起站在乾安殿前哈哈大笑,到把來迴上菜忙碌的小宮娥嚇的不輕。


    蕭源看著這三個人,忽又黯淡了眸子。


    他盯著明玉珠的側臉細瞧,此刻她畫了妝容,墊高了鼻頭,貼了胡須,醜陋不堪。


    他捫心自問,若是當初在禹城,他先是見了禹城郡主,是否會為她動心?


    是否會敬服她的力量和膽識,是否會忠於她的美貌和才幹?


    但世間種種哪有那麽多如果,此時此刻,他們這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卻站在了河的兩岸。


    可他心中又生出強烈的不甘!


    憑什麽他的人,他要拱手讓出?


    就算他不要,殺了!毀了!那也不該便宜了別人才是!


    “羨安迴來了?”


    陳鵬眼力好,踮腳看向乾安殿側麵,顧飛揚正和幾個人一道往這邊來。


    明澤忙拉著他道:“我們,我們先迴去喝酒吧!”


    言罷不有分說拉著陳鵬迴殿中,迎麵撞上五皇子還嚇了一跳。


    蕭源向他們點點頭,也跟著迴了殿中,落座之前又悄悄迴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明玉珠不見了,應是去找顧飛揚了。


    他不動聲色的咬緊牙關,猛然灌下一杯烈酒,燒的他肺腑灼熱,想咳,卻又被他生生壓下!


    他相信,是他的,終究都會迴到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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