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行了啊,”她洗幹淨手,隨便在衣上擦了擦:“一會讓人家柳姑娘笑話你們。”


    他們倒不擔心被柳姑娘笑話,反更擔心她明姑娘的拳頭,忙將手上的書本還給明澤。


    陳鵬訕訕笑道:“世子別見怪,一時得意,忘形了!”


    “哼!”


    奪迴屬於自己的書,明澤簡直不能更委屈!


    明玉珠洗好了手去找顧飛揚,他為了避免和柳輕言碰到一塊尷尬,幹脆坐到了樹蔭底下。


    那麽一個人高馬大的人,坐在工匠小巧的馬紮上,手上拿了根樹枝寫寫畫畫,像個大小孩。


    “殿下?”


    “嗯?”


    見她來了,他又忙用樹枝將寫的東西劃去。


    明玉珠道:“怎麽樣?柳姑娘原諒你了嗎?”


    “原諒什麽?小爺又沒做錯什麽事!”


    把她想的那般猙獰可怖,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沒做錯事?


    明玉珠又道:“要不,你跟柳姑娘商量商量,以後不把畫像拿出來就是。”


    “不,小爺不光要拿出來,還要掛在祠堂呢,她若不同意,那就別嫁!”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索性走過去蹲在他身邊道:“我知郡主在殿下心中非同小可,可眼下斯人已去,殿下為她做什麽她都不知道了,還是珍惜眼前人為好,莫要等眼前之人也成了故人,再追悔莫及。”


    顧飛揚扭頭看她,少年人的眼底倒影著婆娑的葉影。


    “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啊?”


    顧飛揚正色道:“之前我們在小蓉山給郡主放荷燈的時候,你說,她聽得到我說的話!”


    明玉珠傻了:“我,我說過嗎?”


    “說過!你說誰的話她都聽不到,隻有我說的她能聽到!”


    “啊?”


    少年郎沒好氣的起身,將那樹枝扔到一旁去:“總之,小爺不會妥協!哪怕她以死相逼小爺也不會妥協!”


    “殿下?!”


    明玉珠又歪頭想了想,她真的說過這種話?


    果然是在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傍晚時分天氣轉涼,一眾紈絝雖玩鬧多,幹活少,但冷風一吹,汗濕處還是涼津津的。


    柳安逸招唿他們洗手穿衣,莫要著涼,還要留他們吃晚飯。


    李喬當然第一個應下的,卻被顧飛揚攔下:“柳府平日就夫子和柳姑娘二人,驟然多了這麽些人,廚子也忙不過來,還是各自迴家不要叨擾了。”


    錯過和美人一起用膳的快樂,眾人自是一臉幽怨。


    李喬卻厚著臉皮道:“既然人太多了,那你們都走吧,走吧,我勉為其難的留下陪夫子用個飯!”


    眾人自是不樂意的,連拉帶扯的將他從柳府弄了出去,各自騎馬,各自迴家。


    顧飛揚吩咐子醜送明澤迴去,柳輕言找了個褡褳幫子醜裝書。


    待人都走了,剩下顧飛揚和柳輕言站在門口麵麵相覷。


    明玉珠夾在中間有點尷尬,趕忙道:“我,我去牽馬!”


    顧飛揚急了:“我去!用不著你!”


    言罷跑的比誰都快,瞧著一點也不想跟柳輕言單獨相處。


    這下輪到明玉珠尷尬了:“柳姑娘,您別介意,我們世子他就是有點小孩子脾氣,成親後一定會懂事的!”


    柳輕言亦抿抿嘴,輕聲歎道:“爺爺也這麽說……”


    “其實,世子他也算得上是個良人,姑娘若嫁過去,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嗯,嫁誰不是嫁,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爺爺既然說他好,那他必是好的吧。”


    明玉珠摸摸鼻頭,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了。


    日落西斜,晚霞將牆根的影子拉出好長一段,橘色的剪影落在柳輕言的身上,一片暖意融融。


    她扭身看向明玉珠道:“我嫁過去也算是和郡主共侍一夫了吧?”


    “啊?”明玉珠愣了:“你……”


    “郡主生前我自渺小,無法為她做什麽,郡主死後,能為她侍奉夫君也算我敬她一場。”


    “……”


    明玉珠一時間欲哭無淚,顧飛揚啊顧飛揚,你若知道這柳姑娘是因為我才嫁的你會作何感想?


    你這少年得意,百般英明,一張小臉往哪擱?


    “走了!”


    顧飛揚已騎著馬從柳府後門馬廄裏出來,一邊沒好氣的瞪了明玉珠一眼:“你怎麽跟誰都能聊上?”


    “那柳姑娘,在下先告辭了!”


    “好,路上慢些,小女子也恭送殿下。”


    顧飛揚聽她和自己打招唿,總算有了點好臉色,拱手見禮,算是別過。


    顧飛揚迴府的時候正好碰見許多人從靖平王府出來,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看到世子爺自要互相見禮。


    寅卯迎上他道:“殿下去哪了?怎麽這時候才迴來?”


    “去柳夫子那看了看,這些什麽人?”


    “有些是靖平出來的客商,有些是靖平出來官吏,也有些是依附於靖平的京官。”


    明玉珠又往門外看了一眼,高矮胖瘦年齡不拘,有乘坐轎攆的達官顯貴,也有步行來往的布衣草民。


    “莫不都是說客?”


    寅卯笑道:“明珠姑娘好眼力,那達奚烈不來糾纏我們世子了,便散布皇上要削藩的謠言,這些人也是聞謠而來。”


    “爺爺怎麽說?”


    “哪輪得到王爺說話啊,他們一人一句就說了兩三個時辰!要不是天黑都不舍得走呢。”


    “我去找爺爺!”


    明玉珠心虛道:“我,我去沐浴!”


    顧飛揚迴頭拉人:“爺爺迴京許久,你還尚未拜見過他!”


    “來日方長!”她道:“再者說來,我的身份殿下是知道的,在威嚴的靖平王麵前難免露怯,到時候……”


    言罷挑挑眉:你懂的!


    不知為何,顧飛揚有些失望:“隨便你!爺爺在哪?”


    “在書房!”


    寅卯帶顧飛揚進書房的時候,顧驍正在翻看孫子寫的作業,一邊看還一邊笑的胡子亂顫:“哎呀,這字!寫的真好!”


    “夫子還天天說我寫的難看,動輒要打我手心。”


    顧驍抬頭看大孫子從外頭迴來了,風塵仆仆披著萬道霞光,怎麽看怎麽英偉,不知是被這晚霞刺的還是犯了眼疾,不由酸了眼眶:“好!怎麽不好,比你爹寫的好!”


    少年郎便有些沾沾自喜起來,在學業方麵,還是第一次受到誇獎。


    “爺爺,方才那些人是來做什麽的?”


    “來勸我早做打算,好為靖平謀個出路!”


    “我就知道,靖平王又不是他們,他們卻比誰都著急。”


    顧驍歎了口氣,上前拍拍孫子的肩頭將他按在羅漢涼榻之上:“話不能這麽說,藩王利益關係者眾,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皇上應該不會著急削藩。”


    “可東洲已削。”


    顧飛揚道:“東洲……與其說是宋家自作自受,不如說是皇上早就有此打算,隻不過是拿東洲開刀試探試探。北闕不必說,位處極苦之地,易守難攻,我靖平兵強馬壯富甲一方,朝廷還要指望,削了反倒會得不償失。至於禹城,雖郡主已死,但餘威尚存,今日削了禹城王位,明日蚩然便會肆無忌憚,所以,隻能是東洲,也隻有東洲。”


    顧驍欣慰點頭:“你在京中也不是什麽都沒學到啊!哈哈!”


    “爺爺是怎麽想的?”


    “我想……”他負手看著孫子:“我想,帶你迴靖平!”


    少年郎愕然一驚,隨即這欣喜恍若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將他淹沒。


    “當真!爺爺!當真!”他站起來抓住老人的肩膀問道:“當真!我可以離開京城了?!我能迴靖平了!我能迴家了!”


    老王爺也被少年人歡欣感染,笑的見牙不見眼:“爺爺隻能盡力一試!盡力一試!”


    “好!太好了!爺爺!我,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能迴家了!”


    沒錯,這京城再好也不是家,他的家在靖平!那個紅肥綠瘦的澤國水鄉!


    在靖平,花船比秦楚樓都大!在靖平,人人都是吳儂軟語,在靖平,他可以跑馬於天地四野,立槍在高牆城下!


    “我要迴家!”他抓住老人的肩頭,眸光一片濕潤:“我要迴家!爺爺!”


    “好!迴家!”


    這位戎馬半生的鐵血老者亦動容不已,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後悔,將自己唯一的孫子送往京城為人質。


    來前,他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跟蘿卜一般高矮,這京城波橘雲詭,無論是誰,都能輕而易舉的要他性命。


    可十幾年過去了,小蘿卜竟長得比他還要高大。


    就算如此,這京城的明槍暗箭就能繞開他射向別人嗎?


    不能,他始終是自己的一分牽掛,一塊心病。


    將來皇上會對靖平如何他不知曉,但有生之年,若不能將孫子帶迴靖平,不能讓他身處安全之地,他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東洲世子宋同心的悲劇,他絕不允許發生在揚揚身上!


    “你……”


    “爺爺!太好了!”少年郎尚未從興奮中清醒過來,一把抱住老人便原地轉了兩圈,顧驍被他轉的哈哈大笑。


    “你這是要把爺爺扔嘍!”


    “我怎麽舍得把爺爺扔了!爺爺,我迴靖平是不是就不用娶柳輕言了?”


    老人板著臉道:“娶還是要娶的!人家多好一姑娘,又是知根知底的!還能容你給玉珠丫頭一個名分!你要在靖平找,未必能有這麽好的姑娘!”


    “啊?”將老人放下,世子爺一臉失望:“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哪個姑娘都不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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