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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為妻,乃此生大幸。


    人都道我經商有道,對發妻癡情,說卿卿是上輩子有大造化,才修來這輩子的好福氣。我隻給那些人兩個字:“放屁!”


    他們隻看到我成功的地方,卻不知道我年少時看著偌大的家業根本不知怎麽辦,更不知道從何下手。我爹娘去得早,分家的那些親戚對主家的財產虎視眈眈。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傀儡,誰都想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其實是個特沒用的人。


    卿卿比我大幾歲,雖是女子卻很有男子氣概,她家與我家有著幾分交情,我第一次見她就對那英姿颯爽的女子心向往之。


    她發現偷看她的我,毫不遮掩地衝我笑了笑,私下裏說我不禁逗,看著她還臉紅。


    “看就看,你臉紅什麽?”她拍了拍我的頭,被我躲了過去。


    “別,別拍,會長不高的!”我低頭臉上衝血道。


    卿卿聽後笑了笑,然後果然收了手,規規矩矩站在我麵前。我心裏一時說不清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落。


    “我要是和你一樣就好了。”我不禁道。


    卿卿聽後一臉驚訝,手指對著自己。“和我一樣?男孩子羨慕女孩子什麽?”


    男孩子既不用做女工,也不用整天坐在院子裏不讓出門,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他有什麽好羨慕自己的?


    可了解章家的狀況後,她稍微理解了。


    “那…我幫你啊。”


    卿卿說到做到,等稍大些族人提出質疑:“一個外人,憑什麽摻和章家的事?”


    卿卿麵不改色,站在我身旁握上我的手,朝我看了一眼,仿佛在一瞬間下定了什麽決心,道:“外人?嫁給他我還算外人?”她看向我,揚頭神氣道:“小紅臉,娶還是不娶你給個準話!”


    “娶!”我反握上她的手篤定道。


    從此,她就像個女將軍兼軍師,帶著我在商行裏衝鋒陷陣,殺敵無數,在章家徹底站穩了腳跟。在她的影響下,我才慢慢堅強起來,多了男子的血性。我想給我們搏個出路,讓她覺得當初她的選擇是正確的,無論多少年迴望都不後悔,就算再給一次機會她也不會猶豫。


    後來,我和卿卿有了我們第一對子女,世華和廷玉。孕初不知是雙胎,我高興的不知所以。後來月份漸漸大了,這肚子也大的離奇,大夫看過說是雙胎,我反倒有些擔心了。


    “我都不愁,你苦著張臉作甚?”我們躺在床上,卿卿道。


    “愁啊,怎麽不愁?聽說生一個就夠膽戰心驚的了,這雙生胎又該如何?”我輾轉難眠,又怕驚著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披上衣服在院子裏亂晃。感覺孩子還沒生就操碎了老父親的心,旁人看了覺得我比懷孕的卿卿還焦躁不安。


    卿卿半夜醒了摸著一旁我不在,習以為常地喊道:“你再不迴房就別迴來。”


    於是我屁顛屁顛地跑迴來,鑽進被窩和她打哈哈,再把人哄睡著。


    最終有驚無險得了兩個粉玉團子似的寶貝,我同卿卿兩人整日抱在手上不撒手,幹什麽都親力親為。


    卿卿消耗太大,還是損了身子。大概四年後,第三個孩子來了。我為她取名棲寧。


    因為之前兒女都有了,這次是男是女都好,我更擔心的是卿卿身體受不受得了,她生產後一直很虛弱。


    世華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得了妹妹知道我一心放在她娘身上,主動接過照顧棲寧的活計。


    “爹,阿寧這有我,還有奶娘。你放心吧。”


    她做事向來穩重,頗有卿卿的風範,我心裏也是極歡喜的,於是放心地把三兒交給她。卿卿聽說此事後把我好罵了一頓,“你老糊塗了是不是,華兒自己還是個孩子,有你這麽當爹的嗎!”


    說完立刻把棲寧抱來在她身邊看護著,世華也一直守在一旁。見她事事辦的井井有條卿卿這才放下些心,但我還是被罵的那一個。“你看看華兒,你好意思說你是當爹的嗎?”


    對她我自然是無不應承,事事順著。但後來她身子越來越弱,最終怕棲寧染了病氣還是讓人把她帶出去了。


    兩年後,卿卿終是離我而去了。她走前對我說了兩件事。“不看著你,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記得也要好好的。”


    我忍痛點頭,在床邊握著她的手。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去他的!


    她歎了口氣,像是有些不信但又很無奈。“華兒、廷兒、寧兒我都交給你了。華兒性子隨我,我很放心。廷兒性子活潑,比你小時候強多了。寧兒是個靜的,平常不哭不鬧,我怕她將來喜歡把事憋在心裏。她是老幺,你多疼疼她,不許嫌麻煩。”


    當年我口口聲聲答應了她,而她死後我卻傷心的把這些都拋到了腦後。其實我去看過棲寧幾次,那孩子模樣十分標致,將來定是個美人,就像卿卿一樣。想到亡妻,我的情緒又低落下去,心裏空蕩蕩的。


    聽說棲寧四歲了還沒開口說話,他不禁有些擔心準備請大夫來看看。然而這時候寧兒卻開口了,“不用了。我很好,不用大夫。”


    我愣了愣,聽寧兒這話說的比大多四歲的孩子要清楚響亮多了。於是請大夫一事就算了,我尋思著要不給寧兒找個教書先生,女孩子家多讀些書,多些見識總是好的。於是找來了那個叫安遠溪的後生。


    我看他斯斯文文,但一想到終歸是舉人出身,委身來交一個六歲的娃娃,心氣高的會不會不樂意?於是我讓他住在章府,生活上安排的妥妥貼貼,但心裏終歸有些放不下。寧兒是幺兒,又是女孩子,她姐姐、哥哥又爭氣,讀書不過讓她找個事做,不用太嚴苛。


    於是我同那後生委婉道:“無需如她姐姐、哥哥們一般,她有什麽興趣,先生看著教些便是。”


    主要看寧兒對什麽感興趣,教不好也無妨,就是別對孩子不耐心,發脾氣。


    我看那後生好好應下了,後來又聽府中下人說安先生對寧兒如何耐心負責,從書房授課到生活上的細枝末節,能照顧到的都照顧到了,是個極溫柔友善的人。到此我才算放心,隔三差五再找人來問問最近怎麽樣。


    某天路過花園,見寧兒一個人坐在秋千上孤孤單單的,抬頭看著天像在發呆。想起卿卿說這孩子靜,將來怕是個喜歡將事憋心裏的,我不禁上前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誰知我還沒伸手,她就把她轉了過來,真夠警覺的。


    許久不見,竟又比上次出落漂亮了不少,說實話我心裏半憂半喜。喜的是,自家閨女這相貌真是沒話說,烏黑剔透的眸子配上白皙水嫩的雪膚,真是美到人心坎兒裏去了。憂的是,自己閨女這麽貌美,長開後肯定更好看,不知會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要不,考慮入贅吧?不行不行,入贅到別人家的男人多半沒出息。他得好好給華兒、廷兒說說,對於靠近寧兒的臭男人一定要嚴查、嚴查再嚴查。


    “…爹爹?”


    軟而輕柔的聲音將我從糾結的想法中喚醒,真是好久沒聽見寧兒叫我了。我笑著蹲了下去,在她麵前蹲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寧兒,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


    “怎麽沒人跟著啊?你身邊的人偷懶?”我嚴肅道。


    隻見棲寧搖了搖頭,乖乖道:“我不喜歡人跟著。”


    “今日不上課?”


    “今日先生放假。”


    “哦,那怎麽不去找哥哥、姐姐玩兒啊?”


    她偏了偏頭,眨了下眼睛道:“哥哥,姐姐在學習家中事務,我去會打擾他們的。”


    真乖啊。我迴身對管家道:“前幾日的貨物中,我記得有一個粉白色方格櫻花圖案的手鞠球,做工很精致,你去取來送給三小姐。”


    “是,老爺。”


    我迴頭,隻見寧兒眼中有些疑惑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又不見了。


    我道:“我小時候常和你娘玩兒。寧兒,爹陪你玩一會兒好不好?”


    “爹爹,今日不用看帳嗎?”


    我愣了愣。


    聽教華兒的人說,華兒年紀雖小,但在經商這塊很有天賦,看帳什麽的已經難不倒她了,同樣廷兒也不差。知道這事以後我便有意無意地把家裏的事交給他們倆,如今自己手上的事反倒不多了。


    見我沒有拒絕,寧兒朝我笑了笑,眉眼彎彎,瓊鼻櫻唇,讓我不禁想起卿卿。玩了一會兒後,管家提醒我該迴去了,待會有件事需要我處理,這才離開。


    “寧兒,爹有事先走了,你乖啊。有事就去找姐姐和哥哥。”


    “好。”


    說罷,我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在腦中曾閃過無數次的念頭忽然又浮現了出來,最近時常想起卿卿,華兒、廷兒能力上可以獨當一麵,寧兒有他們照顧應當是沒事的。卿卿啊,我是不是可以來找你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爹走了。”


    “嗯。”


    我衝寧兒笑了笑,轉身迴去了。


    那天,我遣開了院中所有的仆役,誰都沒留下。卿卿雖是女孩兒,卻向往江湖,我也給她尋來了名匠打造的寶劍,最後還是決定用這個來了結自己。這把劍削鐵如泥,很快就過去了。


    “卿卿啊,沒有你的我真的不行。你要罵,等我下去了就罵個夠。”


    我笑著用長劍抹了脖子,說什麽削鐵如泥,疼得真的不要不要的!


    “叮——”


    身後傳來一個落地的悶響,夾雜著陣陣鈴鐺聲,和我送給寧兒的手鞠球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鬆開劍,下意識地捂上脖子上的傷。伴隨著她那一聲虛弱的“…爹”,慢慢將身子轉過去。


    隻見寧兒的臉一下子刷白,我想靠近腿腳卻不聽使喚地癱軟了下來,一頭倒在地上。


    完了。讓寧兒看見,這可怎麽辦!


    我試圖開口讓她不要怕,盡管知道是徒然但我還沒有放棄,可我一抬頭卻瞥到門外的安遠溪。隻見他一臉震驚中夾帶著莫名的欣喜,我感覺不對勁。他走進房,無視了地上鮮血淋漓的我,將注意全都放在寧兒身上。


    很奇怪…這個人。


    我努力維持著意識的清醒。寧兒反應過來想去喊大夫,安遠溪卻一把將我女兒按進懷裏,還捂上她的嘴,不顧我女兒的掙紮,說什麽:“小姐乖,乖…你爹很想你娘,原本他就是自殺的。不要找大夫,讓他去找你娘親好不好”的屁話。


    我按著脖子,告訴自己現在還不能死。同為男人,現在還看不出來?知人知麵不知心,這畜生竟然對我隻有七歲的女兒有那種心思,那些平時所謂無微不至的關心現在想想就忍不住要罵娘!


    “你…咳,安遠溪…你要做什麽!放開我女兒——咳,咳!”


    我想起來,把女兒從那禽獸的懷裏拯救出來,可我卻什麽也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安遠溪抱著寧兒離開,離開前對他道:“是你自己不要的。”


    畜生…畜生!把我女兒放開!因為他的那句話,我心中的一陣刺痛,甚至不敢想象寧兒會被他帶去哪,他又會對寧兒做些什麽事。


    我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咬牙撐著一口氣,不能死,寧兒…我現在還不能死。卿卿,我錯了,你幫幫我,救救寧兒…快來人,快來人!


    “爹…爹,爹你別嚇我,爹!”


    廷兒…是廷兒!


    我睜開眼,死死抓住他的手,道:“棲寧棲寧…快去找你妹妹。安遠溪…留不得!”


    “爹…什麽意思?”


    混蛋小子,不是說他很聰明的嘛?怎麽聽不懂,真是被他氣死了!


    “我真的很想你娘…對不起…廷玉。”別誤會棲寧,快去救她!


    “快去找你妹妹——快去!千萬記住,安遠溪留不得,他對你妹妹,他——”


    不行了,唿吸開始漸漸困難,眼前開始發黑。最後我看到了華兒,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讓廷玉去找棲寧。我總算是可以放心了,安遠溪,他要是敢對我寧兒做什麽,我就是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他!


    最終,廷玉到的及時,棲寧最終有驚無險。


    我死後,萬萬沒想到是被一巴掌給抽醒的。我捂著臉怔怔地看著麵前半透明的卿卿,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卿…卿卿?”


    “你個老混蛋!我當年怎麽囑咐你的?你就是這麽照顧我寧兒的!?我抽不死你個——”


    “卿卿,真的是你啊!”


    我一把抱上去,沒想到我死了以後竟然能見到卿卿。早知道,我早就去死了!


    “混賬玩意兒,給我鬆開!”卿卿指著床上小臉燒得通紅的棲寧,道:“你看看我女兒,要不是我兒子來得及時,要怎麽辦?”


    “哎呀,怎麽燒成這樣?多久了?”


    卿卿抹著眼淚道:“好幾天了,今天你都要下葬了。”


    我聽了卿卿說了我死了之後的事,我們倆一直守著寧兒,看她沉默,看她發生各種變化,看她愛上離家出走…


    我知道我有罪,沒想到卿卿就是太了解我所以才一直徘徊在章府沒走。如今還有寧兒,變成鬼魂的這些年我才知道寧兒在章家上下心裏是什麽樣,隻見卿卿臉色越來越黑,我心虛地像鵪鶉一樣跟在她身邊不敢亂說話。


    後來,棲寧離家出走又迴來,好像心情很好,我也借著這一點湊上去跟卿卿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誰知後來她身邊竟然多了一個叫展隋玉的少年,他們倆還成功訂親了!


    我氣得兩手直抽抽,想起當年忘了提醒華兒、廷兒要嚴查再嚴查。但卿卿卻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罷了罷了,我還奢求什麽呢?


    “卿卿啊,你可別再丟下我一個人了。”


    沒有你我什麽也辦不好。


    卿卿睨了我一眼,夫妻沒有隔夜的仇,這麽多年了,看在兒女有成,棲寧平安無事又找到如意郎君的份上,她才稍稍給了我點我臉色道:“瞧你那點出息!”


    我這輩子啊滿心滿眼都給了卿卿,卻是疏忽了兒女,好在華兒、廷兒爭氣。唯一的愧疚就是對寧兒,我不求她原諒我,我隻希望那個叫什麽展隋玉的能一輩子待她好,希望她這輩子都平安喜樂。


    又不知是哪天,我好像聽見寧兒的聲音,她說:“爹,那天...我玩的很開心。謝謝。”


    除了卿卿外,這是我第二次因為女人哭。


    然後我便和卿卿朝著一處亮光走了過去,直到最後我們都沒有放開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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