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某條街,江州兵士正在押送霍霆,騎馬走在最前頭的正是寧無缺,他手上還拿了杆長槍,這杆長槍與普通長槍有些不一樣,杆身有紋樣,並不是那種能討個好兆頭的吉祥紋樣,那是由多個大大小小的矩形拚接而成,像機械零件相接、孔明鎖卡槽錯位一樣的紋路,是一種零件與零件之間不能很好的契合而形成的溝壑,仔細聽,槍身似乎是中空的,裏麵有鐵鏈碰撞的聲音。


    霍霆所在的囚車前,有一個邋遢老道正盤著腿坐著,腳上一雙破草鞋,手指還往腳趾縫裏伸,待他摳完腳趾拍拍手,他便開始吵嚷囚車裏安坐的霍霆:“喂,你說元氏會不會有人來救你?”


    霍霆靠在木柱旁,手腳都帶著鐐銬,他臉上還有那日挨揍後未擦幹淨的血跡,油頭垢麵十分狼狽;霍霆聽見了,但他並不想理這個臭老道,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


    “我猜,元氏會來救你。”胡老道繼續與人攀談,又是一陣車水馬龍的沉默,胡老道有些耐不住了,這人咋那麽沒禮貌?就算耐不住那也不能把人拎出來打一頓吧!胡老道拿出了他的職業素養,厚著臉皮也要把人撬動,“誒,講話嘛!老道不是和他們一夥的,閑著無聊,和你嘮嘮嗑、解解悶。”


    “不是一夥的你敢坐在這裏?”霍霆就隻覺得無語,這人撒謊也不打草稿的嗎?就算不打草稿也得過過腦子吧!


    “這你就不懂了吧!老道我啊江湖門客、來去自由,不會死守著一道門、一條路磕到底的,就好比那些求而不得的愛戀,什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嗯……老道是翩翩佳公子,所以就不說‘非得吊死在一棵樹上’了哈。”胡老道徐徐而談,看似語無倫次又好像有那麽點道理,但人家霍霆提不起興趣,胡老道見人不動嘴,便死皮賴臉地硬要問上一句,“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霍霆嫌煩,他原本是側著坐的,挪挪屁股直接與人正對而坐,如此距離最遠。


    “咋又不說話了?要不,老道告訴你一個秘密?”胡老道迴頭瞄看打量,目的性的話立馬就上了台麵。


    霍霆聽聞秘密瞬間提起了興趣,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準備開始搭理胡老道,可他依舊傲慢無禮,一口對待傻子一樣的語氣說道:“你個臭老道能知道什麽秘密?”


    “你看看最前麵那人的背影,眼不眼熟?”胡老道指了指寧無缺,隨後抱臂靠在木樁子上。


    霍霆睜眼,微眯著極力想去看清,然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什麽來;霍霆坦然道:“不眼熟。”


    “江州趙氏以打狗棍出名,其府兵大多配以棍棒,你看那人拿的啥?”胡老道開始指點迷津,然而,他滿心滿眼都是寧無缺手上的那杆槍。


    “他是……寧無缺?”霍霆一點就通,但他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他剛說出來就後悔了;那日寧無缺身中數箭墜入潮漲的河流,已無生還的可能,霍霆懷疑這胡老道在下套,但他一時還探不清胡老道的目的。


    “那可是江州侯親自許給那哥們的好東西,一杆可折疊式的長槍,世間為數不多的蛇槍!”世間蛇槍有三杆,其中兩杆流落江州侯府,有一杆讓趙煜給拆了,趙煜想摸出蛇槍裏的門道,後來門道沒摸出,那杆蛇槍還拚不迴去了,這簡直是暴殄珍物、焚琴煮鶴啊!胡老道想想都覺得心口疼,他繼續道,“隻可惜製作這類武器的手藝已經失傳了,南月巴陵李氏知道吧!這個氏族舞得一手雙劍,劍柄相合就是雙頭刀劍、月牙刺,若把他們斷成九節再扣上鐵鏈,那可是加粗版九節鞭啊!唉,巴陵李氏雖有那手藝,卻再也做不出靈活多變的蛇槍了。”


    胡老道一歎再歎,歎先人鬼斧神工、歎後世無人傳承;蛇槍、蛇槍,顧名思義,槍杆是直的,但裏頭的變換多種多樣,槍身可以如蛇一般靈活多折,胡老道所言“加粗版的九節鞭”隻是最簡單的變化,不過是蛇槍變幻中的冰山一角。


    霍霆又為之一震,這是來炫耀江州寶貝多的嗎?不過這樣的寶貝的確讓人垂涎欲滴,霍霆也是個使槍的,更加免不了世俗偏愛財物之理,忍不住拉攏讚歎:“江州侯愛才惜才,他把這等上成武器交給此人,想必此人定有過人之處。”


    “小侯爺也稀罕你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必你心中的信念當是勝過生命的。”胡老道煽起情來是一點也不含糊,那麽這條收買人心的大門不就打開了嘛!


    自然而然的收買、言語中的潛移默化都是致命的;霍霆十分敏感,他明白胡老道想要替趙煜收買自己!霍霆的思想還在抵觸,然而胡老道說的話、做出的行為已經入了他心間。


    比如,最開始胡老道所言,他那種江湖門客來去自由,不會死守著一道門、一條路磕到底,就好比愛戀中的不如意,吊死在一棵樹上大可不必;又或者,是因為胡老道對這種稀世寶物的愛不釋手,他口中的歎惋都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那時候他無視了霍霆所答。


    “你就不必為你家侯爺收買我了,我這挨的一頓打還憎恨著。”霍霆坦然道,他的態度有了很明顯的轉變,說的話也比之前要順耳許多。


    胡老道迴頭看人,由心而道:“侯爺從不強人所難,能得到你的效忠自然是好的,如果你要為你原來的主人效死、守節,侯爺也相當敬重、讚賞,他絕不阻攔義節之人為信念赴死。”


    霍霆突然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不過是閑聊罷了,自己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看來,趙煜能廣泛結交各路英雄遊俠是有道理的,就單單一個胡老道,三言兩語就讓霍霆放下了警惕心。


    凡是以誠待人,總能得到一定的迴報,如果是有目的而故意為之,至少要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心是誠的。


    霍霆沉默,胡老道又言:“剛才,你猜得不錯,那人的確是寧無缺。”


    “怎麽可能?”霍霆談吐自然,他已然不相信寧無缺還活著,他就當胡老道在開玩笑吧。


    “老道行走江湖,騙過人、也幹過傷天害理之事,可有些事,老道從來不欺瞞、不作假;比如,老道就不會砸自家頭頂這個老字號的招牌。”胡老道指了指架在一側的旗幟,自豪而言;旗幟上“預測神機,窺天減壽”八個大字鮮明的很,雖然鮮明,也有肉眼可見老舊。胡老道主動道,“不如這樣,老道替你算一卦。”


    “好,你算!先說好,我沒錢。”霍霆開懷大笑;這老道認真起來也不含糊,那股較真的勁啊,仿佛誰砸他招牌他就和誰拚命一樣。


    又是一樁虧本買賣,胡老道差點露餡翻了白眼;隻見胡老道一閉眼,他便開始有些神神叨叨,忽的這麽掐指一算,道:“不出半個鍾頭,你就會被你的原主殺人滅口,乃大兇;不過你放心,有老道在,此事可以化險為夷。”


    就在胡老道說的得正起勁的時候,寧無缺騎馬溜到了他們身旁,調侃道:“臭老道,又在忽悠人?”


    “老道說的可是實話!”胡老道氣不打一處來,迴頭就懟,他抱著他那老旗幟的杆杆,耳朵都漲紅了。


    霍霆在旁邊還真沒反應過來,寧無缺真的還活著!霍霆不可思議地看著寧無缺,那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圓,仿佛在大白天看見了遊蕩的鬼魂一樣。


    “實話?霍霆親自向蘇元氏迴報我寧無缺死絕了、死透了,等會他們來劫囚,看我寧無缺還活的好好的,霍霆你說,你家那位了不起的夫人會怎麽想?”寧無缺狹目看向目瞪口呆的霍霆,言論有些過於誅心,隨之又對人獰笑,“是我的話,我會懷疑你是不是投靠了江州侯,反正救你是不可能的了,殺你還差不多。”


    胡老道哪是會算命啊,他就一坑蒙拐騙的江湖大忽悠,事情的來龍去脈被他掐得死死的,其預言不過是考究事情本質後看到的事態發展罷了。


    這裏,他們談得樂得自在,巷子口已有人埋伏得穩穩當當,一箭襲來,殺機乍現,亦如寧無缺所言,這些死士全是奔著殺霍霆來的,沒有誰比霍霆還清楚這些死士來自何處;寧無缺長槍在手以一敵十未有可以近身之人,江州兵士在寧無缺的帶領下大殺四方,胡老道坐在囚車上看著手都癢了,握著那根旗杆杆不斷摩挲。


    承明宮大殿。


    趙煜剛說完話,就準備這麽幹等著,可想想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撓撓後腦勺,道:“誒,要不先請隔壁這位娘娘先說,免得大夥等久了,無聊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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