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燁活到了一百四十歲才死。


    蟲族的生命要遠超於人類,但在畸形製度下,雄蟲因為各種疾病隱患老的很快,大多數雌蟲的平均壽命都不高,他算是難得正常生老病死的蟲。


    在活到一百歲還沒死的時候,沈燁就向智者嘖嘖歎息:“早知道能活那麽長時間,我就再多幹二十年了,四十多歲就被你蠱惑得退休。”


    這下好了,之後將近一百年全是和智者膩歪過日子了。


    沈燁對老公等他二十年這件事愧疚不已,退休後幾乎百依百順,智者要什麽給什麽,半點脾氣也不敢發。


    結果誰能想到,他硬是活到一百四十歲呢?


    “虧了虧了。”沈燁總愛這麽嚷嚷,然後智者就會笑嗬嗬地給他塞水果吃,用這種方式讓妻子閉嘴。


    時間久了,這點小抱怨也沒了,沈燁本著老都老了的原則,沒羞沒臊地和智者隨地大小愛。


    論身體素質,智者要遠遠差於沈燁,更別提他還比沈燁大十二歲,所以很早就坐了輪椅。


    這次是真坐,他的雙腿萎縮得很快,骨骼脆弱的得讓沈燁小心翼翼捧著。


    “這個破身體,白鍛煉這麽多年了。”沈燁跪在床上給他按摩,雙手有力地摁過他的腿部肌肉,用這種方式降低萎縮的程度。


    “不用按了,瘸腿是我注定的宿命。”智者調侃道。


    智者在他麵前很愛笑,一雙眼睛溫柔地彎起,裏麵的深愛溺斃人的靈魂,看久了有種神智被吸吮過去的錯覺。


    沈燁很喜歡他的眼睛,獨特優雅的靈魂從那雙窗口躍出來,他能看到翩翩起舞的黑色天鵝。


    兩人年輕的時候四處瞎跑,老了就迴家安享晚年。


    智者就算老了也是個優雅的老人。


    平常坐著輪椅不方便行動,就坐在自家後花園裏喝茶看書,偶爾做花藝裝飾自己的家。


    沈燁一般坐在他身邊睡覺,曬著暖洋洋的太陽。


    這種平靜的生活偶爾會被打擾。


    比如那個說話很密,嘴又挺賤的蘇歌。


    “你家現在越來越舒服了,上百個傭仆伺候啊,比外麵的養老機構爽多了。”


    蘇歌就跟迴自己家一樣,雙腿翹在桌子上,慢悠悠喝了口奶茶:


    “什麽時候死?我覺得你倆沒我死得早,前些天醫生說我迴光返照了,我馬上從醫院出來找你們,夠不夠意思?”


    智者揉了揉妻子的頭發,抬頭時表情冷淡:“恭喜。”


    “不用恭喜,我活夠了。”蘇歌說,“活到一百多歲,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智者問:“你來我家想幹什麽?”


    “幫忙收個屍。”蘇歌嘬了口喝了一百多年都沒喝膩的奶茶,“人生最後幾天,跟你們待一起,也挺不錯的。”


    “對了,葬禮別辦得太隆重,燒成灰扔海裏就行了,咱不占用土地資源。”


    智者啼笑皆非:“你的名氣和地位在那裏擺著,沒蟲敢這麽褻瀆你的屍體。”


    蘇歌歪頭:“所以我找你,咱倆可是出了名的好友,你替我辦這件事。”


    智者問:“還有其他要求嗎?”


    蘇歌想了想,笑了:“沒了,想給你倆說一聲再見,可是太肉麻,還不如不說。”


    智者看著這個沒什麽深刻感情,但確實能稱得上朋友的家夥,沉默片刻,平靜點頭:“再見,老朋友。”


    沈燁抬起眼皮,對他擺擺手。


    蘇歌沒說話,他吸完了奶茶,然後往桌子上一趴,不到一會兒就沒了唿吸。


    死之前嘴角帶著笑意,看起來了無遺憾。


    沈燁眯起眼睛,太陽光照得他眼睛泛濕:“……還挺瀟灑,這麽快就沒氣了。”


    “他就這個性子,風風火火的。”智者溫柔地撫摸沈燁的臉,“我也快了,你害不害怕?”


    沈燁說:“你再撐兩天,至少比我死得晚才行。”


    智者噗嗤笑出聲。


    辦完蘇歌的葬禮,兩人的生活又一次迴歸了平靜。


    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這次沈燁更謹慎地照顧智者,神經緊繃到極點。


    智者知道,這是害怕的表現。


    沈燁在恐懼他的死亡。


    智者在預感到自己要死的那天晚上,表現的很安靜,反而是沈燁煩躁得坐立不安,在智者身邊挪來挪去。


    “沈燁,你害怕嗎?”


    智者拉過他的袖子,蒼老枯槁的臉上滿是溫和,一雙溫和漂亮的眼睛成了滿是細紋的渙散眼睛。


    沈燁塌陷了脊背,在床邊沉默地坐著,他年老又高大的身體好像一下子佝僂起來。


    這隻強壯健康的雌蟲哪怕老了,身材也比一般的老蟲要好。


    “是不是在害怕?”智者勾起他的小拇指,笑道,“不想我死嗎?”


    “不想。”沈燁嗓音幹澀,“我可以死得很幹脆,你不可以。”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對我的保護欲還那麽旺盛。”智者責怪道,“我不可以死在你的前麵嗎?”


    沈燁捂住臉,苦澀地笑了笑。


    “我用這麽長時間跟你證明自己,就是想告訴你我足夠的強大。”智者捧住他的臉,認真道,“我不是以前的我,我是一個全新的我。”


    沈燁囁嚅嘴唇,深深地看他。


    智者問:“我除了叫許隨,還有另一個名字,這一百多年你都不知道的名字。”


    智者說:“我是智者,我是來愛你的。”


    沈燁咬緊牙,眼眶漸漸紅了。


    “你以後,可以把你的耐心,信任,包容和理解都交給許隨,我用實際行動替他證明了你不會被辜負。”


    智者輕聲道:“他是個沒有誌氣的家夥,想要的就是這些。”


    沈燁眨了眨眼,把淚忍迴去,捏緊他的臉,搓了搓:“別說話了,你現在醜死了!”


    “人死的樣子是不好看。”智者溫和道,“臉皮是皺巴的,皮膚是灰黃的,身上還散發著行將就木的腐朽氣味。”


    智者問:“我又老又醜,你嫌棄我嗎?”


    “不嫌棄。”沈燁把臉埋進他的肩膀,淚水浸濕他的衣服,“我喜歡你美麗的臉,也喜歡你的醜。”


    “說話真難聽。”智者抱怨了一句,他難得孩子氣地說,“以後不許了,我不想聽。”


    “嗯。”沈燁哽咽點頭。


    “我也聽不到了。”智者說,“親愛的,說一聲我愛你,給我短暫出場的一生告個別,好嗎?”


    沈燁看進他的眼睛,那雙渾濁渙散的眼睛此時閃著亮光,好像在期待這一聲,也是最後一聲。


    沈燁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我愛你。”


    智者安然地笑了。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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