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爺爺陳皮,看著我七姑母,和麥冬說話,說得相當投機,便笑著說:“麥冬,你和我家紫蘇,說話說得這麽投機,你有沒有想過,娶我們家的七妹子紫蘇,做堂客?”


    我七姑母翻個白眼,身子一轉,說:“二叔哎,你講的麽子話咯。人家麥冬,怎麽會看得上我咯。”


    麥冬自從娘肚子裏出世十二年來,還沒有考慮過娶堂客的事,臉上笑出兩個迷死人的酒窩,說:“我這麽小,娶堂客幹什麽?”


    我二爺爺說:“你早點娶過堂客,下雨天,有人幫你紮起褲腳;你流鼻涕時,有人幫你撮掉,擦幹淨;你無聊的時候,有人和走對角棋,拋石子,踢雞毛鍵子。”


    麥冬拍著手板叫道:“好啊,好啊,當真太好了!”麥冬去扯紫蘇的手,說:“紫蘇姐姐,你答應我,做我的堂客,就這樣子定了,好不好?”


    我七姑母吐出舌頭,說:“呸呸呸呸呸呸,呸你麥冬個嚏!”


    “麥冬,你去喊你蘇木哥哥迴來。”我大爺爺說:“我想問一下,他家裏,要不要酒曲子?”


    南金塘就在蘇木家地坪下邊,不足八十米。麥冬站在地坪裏,扯著嗓子喊:


    “伯伯,姨媽,蘇木哥哥,你們家裏來客人了!”


    聽到喊聲,蘇木的母親對蘇木的父親說:“前幾天,曾家排上的曾大老帽,說西陽塅裏的添章屋場的二外婆家裏,有個叫夏枯姑娘,隻講長得漂亮,人又勤快,莫非是察人家的人,來了?”


    “可能是吧。”蘇木的父親說:“既然是女方的人,私下裏察人間,我們不要點破,好好招唿便是。”


    一家三口人,把南金塘的黑泥巴,挑到塘堤下的水田裏去,一來是塘泥多少有點肥分,可以當一季稻的肥料用,二來把泥巴挑了,南金塘可以多盛一點水,好養魚。


    三個人都是赤著腳板幹活,一雙腿,都凍得通紅。母親和父親先洗了腳,趿上放在塘堤的舊鞋子,父親背著二條鉤索扁擔,一把寬扒子,母親提著小木桶,小木桶裏,裝著從塘泥裏挖出來的泥鰍魚,黃鱔子,石螺絲,大大小小的河蚌。


    蘇木撿了一根梽木棒,將兩擔箢箕子上的泥巴,敲掉,再放在水裏,一個箢箕又一個箢箕,放肆聳動十幾下,洗幹淨,反放到塘堤上,濾幹水。


    所謂的察人家,是我們西陽塅裏,一種傳統的婚姻考察的方式。女方的家長,暗地下,找個借口,跑到男方去,無非就是提前看看男方的家庭情況,未來的女婿,長得怎麽樣,誠不誠實,勤不勤勞。


    察人家,無論男方到女方家裏去,或者是女方到男方家裏去,去的人,必須是聰明人,會見風使舵,口齒伶俐;找的借口,必須恰當。


    七年前,我的鄰居伯父辛夷,父母早死了,請滑石痞子去幫忙,察看人家。


    滑石痞子向來是個樂和鬼,最喜歡惡作劇,於是帶著一擔高椅箢箕子,找的借口,說是買架子豬。


    茵陳的哥哥平頭哥,一聽這個借口,頓時,屁眼裏冒出三線火,揚起拳頭,就要打辛夷。


    辛費說:“平頭哥,你無緣無故,憑什麽打人呢?”


    平頭哥恨恨不已,說:“你分明是來看堂客,卻說是買架子豬,把我們一家人,都當成一窩豬看了,該不該打?”


    未來的女婿,由媒人帶著,或者由做娘的陪伴,到女方家裏去考察,叫作打對麵。隻有打完對麵,男女雙方都同意,下一個程序,就是訂婚。訂婚之後,男方定好拜堂的日子,由媒人帶著女婿,送上禮物,叫送日子,之後才是拜堂成親。


    蘇木的父親先進屋,見到我二爺爺,笑麵迎風,說:“哎呀咧,是二外婆你老人家呀,來收魚苗子錢吧?”


    我二爺爺說:“西陽塅裏的老規矩,魚苗子錢,要到大年三十夜之前,才能夠收取的。現在是空閑歲月,我背著一袋酒曲子,出來賒放。老弟,你的兒子多大了?要不要買一點酒曲子,釀一鍋酒,以後訂婚好用呢?”


    蘇木的父親說:“二外婆哎,我們都是老熟人。你曉得的,我家的蘇木,老實本分,誰家的女子,會看得上啊?”


    我二爺爺說:“麥冬,你過來。”


    待到麥冬走過來,我二爺爺撫摸著麥冬的頭,笑著問蘇木的父親:“你看看,這個麥冬,和我家的紫蘇,好像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呢。”


    蘇木的母親,眉頭眼角都是笑,說:“麥冬,你還不迴去,喊你的爺娘,捉一隻菊花雞婆過來,宰了,拌上嫩子薑,紅辣椒,好好地招待你嶽老子?”


    麥冬聽了姨媽的話,飛快地往家裏跑去。我二爺爺笑著喊道:“毛腳女婿,你慢點跑咯,免得摔一跤,到你爺娘麵前,哭鼻子咯。”


    麥冬的家,距蘇木的家,還不足一裏路。麥冬的家,和蘇木的家,原來共用一個堂屋。如今各自兒子都已長大,蘇木的父親,才到南金塘上麵的山坡上,新建了四間住房。


    蘇木趿著布鞋子迴來,我二爺爺說:“蘇木,這麽冷的天,別的人,都在家裏,抱著膝蓋骨,烤著火。你們一家三口赤著腳,卻在挑泥巴,當真不怕冷麽?”


    見到麥冬,就等於見過蘇木。或者說蘇木的童年,和現在的麥冬,長得一模一樣;又或者說,蘇木現在的樣子,麥冬的青年,就是這個樣子。一說話,兩個淺淺的酒窩,當真迷人。


    蘇木說:“伯伯,窮苦人家,不多勞動的話,哪來的糧食,填肚子啊。”


    我二爺爺說:“蘇木,你是個實實在在的人,誠誠懇懇的人,不曉得哪個女子嫁給你,享不盡的福呢。”


    一會兒,麥冬的父母奔過來,手中果真提著拚命亂叫的菊花雞公子。麥冬的娘老子,天遠就叫道:“當真是天降下來的大喜事!親家翁,你的女兒紫蘇躲到哪裏去了?讓我好好瞧瞧未來的兒媳婦。”


    我七姑母紫蘇,羞得躲到蘇木屋後的毛栗子樹山是,被麥冬看見了,麥冬說:“娘,娘,紫蘇姐姐,躲在屋後的山裏。”


    麥冬母親說:“你們兩個人,去摘一袋毛栗子迴來,讓紫蘇帶迴去,嚐嚐鮮吧。”


    虎頭虎腦的麥冬,不敢爬樹,我七姑母的膽子,比雷公還大,像個猴子,三五幾下,爬到一株高大的毛栗子樹上,叫道:“麥冬,麥冬哎,你去尋根竹蒿來,遞給我,我把毛栗子捅下來。”


    房邊的毛栗子樹上,結著一個巨大的馬蜂子窩。麥冬把竹蒿遞給紫蘇,連忙說:“紫蘇姐姐,樹上的馬蜂子窩,你千萬不要去捅呀。”


    紫蘇在樹上說:“麥冬,你今天,捅了一個天大的馬蜂子窩,弄得我紫蘇,羞都羞死了!”


    麥冬不住地撓著頭,問:“紫蘇姐姐,我什麽時候,捅了一個天大的馬蜂窩?我怎麽不曉得呢?”


    “哼哼,你不曉得,當真是個木腦殼!”我七姑母有點生氣地說:“你為什麽答應我二叔,做他的毛腳女婿?”


    “做二叔的毛腳女婿,不好嗎?紫蘇姐姐,如果你不高興,我和二叔去說,我不做毛腳女婿了。”


    我七姑母更加氣憤,使勁地捅著毛栗子樹,細細的毛栗子果,像雨點一樣,落在麥冬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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