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又苦、又澀的山豬草葉子,被我爺老子霸蠻吞下去之後,許久,並沒有什麽不良反應,所以,吃第二片、第三片樹葉,我爺老子終於敢於放心大膽地吃。


    哎呀,這山豬草葉子,真不是什麽美味佳肴,雖然,我爺老子把它想象成青辣椒炒五花肉。


    我爺老子決明,鼓起腮幫子,做出一副苦大仇深、想咬人的像,強咽了二十三片山豬草葉子,綠色的汁液,掛滿嘴角,但胃和腸子,安順了許多,那種可怕的暈眩感,已經慢慢消失,眼晴也清亮了。原來,蒼天已經開始放亮了。


    雖然太陽還賴在雲層的繈褓裏,不肯出來,但偶爾間,總會漏出幾縷強光,照得我爺老子,眼睛都睜不開。


    在雲霧緊鎖的下麵,那個懵懵懂懂的童年人,我爺老子決明,看到東方還在玩捉迷藏遊戲的小太陽,就曉得了家的方向,東方!東方!


    我爺老子心情大好,活著就好,有家就好,有陽光就好。必須邁著霍去病的步子,朝著迴到西陽塅裏的響堂鋪街上,添章屋場那棟爛茅草房的大致方向,走去。


    路過一片山茶樹林,我爺老子摘了十幾個山茶樹尚未展開樹葉的嫩芽苞。這絕對是世界上絕好的食材,放在嘴裏一嚼,有點甜,還能止渴。


    翻過山脊坳,隨著放牧人踩出來的小路,在一處低窪地裏,我爺老子發現了幾株野薄荷。這種東西隻需要嚼幾片,立刻有清涼舒爽的感覺。


    我爺老子最偉大的發現是,聽到幾隻野雞的叫聲。


    我爺老子曉得,野雞是靈敏的動物,稍微有點響動,立刻拍打著翅膀,飛出一個優美的半弧,落到遠方的遠遠鄉。


    我爺老子輕手輕腳,朝野雞鳴叫的地方走過去。看到一個長著膝蓋深茅草、圓穹形的墳墓,周圍的墳框上,白梽木、黃荊子、青岡木和蕨欄茅,團團護住歪著小石碑的老墓。


    看來,這群野雞中,肯定有一位風水大師兼偽裝大師,懂得一個家族的生存法則和繁衍法則。


    一隻褐麻色的母雞,像一位臉上生著筍殼璿的少婦,匍匐在墳頂上,正在屏聲靜氣地孵化野雞蛋。


    另一隻長著五顏六色長尾巴毛的公野雞,此刻,不再是春日遊、杏花吹滿頭的浪蕩公子,絕對是一位癡情郎君,將嫩草籽喂給母野雞吃。


    母野雞含情脈脈,吃過嫩草籽後,向公野雞拋出一個媚眼。這個媚眼,足以讓整個西洞庭湖,掀起一層漣漪。公野雞見了母野雞的絕世風情,掀開半邊翅膀,側著身子,“咯咯咯咯咯”歡叫,圍著母野雞,轉著圈子,像是跳著吉普賽舞。


    我爺老子身上,沒有牛皮筋做的強力彈弓。如果有的話,彈中那隻公野雞,比彈中天上那個月亮,可能容易得多。


    我爺老子,隨即撿了一塊扁扁的石頭,朝野雞打去。可惜,力氣還未恢複,又嫌視線不太清楚,打中野雞的概率,基本上為零。但可以肯定的是,石頭飛行的方向,與野雞窠臼的位置,大致相同;至於距離,可能隻隔著小半個光年。


    兩隻野雞驚叫一聲,?地飛起,順著山坡,斜斜地飛出一條拋物線,落在它們原來談情說愛的老地方。


    憑著我爺老子七歲半就有四歲和野雞打交道的經驗,斷定墳墓上那個野雞窩。性成熟的母野雞,會留下幾枚野雞蛋。


    我爺老子走過去,折斷兩根墓框上的黃荊條子,鑽過障礙物,扒開茅草,東尋西找,果然,發現了一個墊著枯樹葉的野雞窩。


    野雞窩中,圓躺著八枚帶褐色斑點的野雞蛋。


    我爺老子輕輕地跪在地上,仔細看了一次,二次,三次,五次,激動得手足無措。天啦!果然是百分之百的野雞蛋呢!


    老古板人說,天無絕人之路,果不其然呀。我爺老子長噓了一口氣,遲疑著,不曉得什麽原因,突然眼淚雙流。哭一陣子,又覺得特別好笑,但又笑不出聲來,感覺笑比哭,心裏還難受。


    我爺老子曉得,野雞蛋的殼,比月亮的臉皮還薄。終於輕輕地撿起一枚還帶著溫度的野雞蛋,生怕弄破了蛋殼,流走了蛋清蛋黃,趕緊塞進嘴巴裏,腮邊,立刻鼓起一個圓圓的小包。


    這個時候,我爺老子,真的好想大笑幾聲。不小心,那枚拇指大的野雞蛋,帶著殼,滑向喉嚨。


    我爺老子差點被這枚野雞蛋噎著。眼珠子一瞪,一口氣往下壓,野雞蛋落入肚子裏。仿佛,山洞中一滴清泉,滴在幽幽的深潭,“咚”的一聲,在九幽腸中,響起迴音。


    我爺老子吞下一口涶液,舌頭迴舔一下嘴唇,居然不曉得這枚野雞蛋,是鹹?是淡?是甜?是苦?是酸?是辣?是腥?


    吃過野雞蛋,居然不曉得野雞蛋的味道,簡直是對野雞蛋極大的侮辱。我爺老子決定,再生吃一個,吞下去之前,咬破蛋殼,用蛋黃蛋清,在口中貯存三分鍾,與舌頭深度糾纏。


    可是,胃和腸子,使出力量,迅速把蛋液吸了下去,留著我爺老子的味覺是,甜,稍微有點腥。


    八個野雞蛋,被我爺老子吃了兩個。仿佛有人說:“三伢子,一個人吃獨食,這怎麽行噠!眾人吃了,才是滿口香味呢。”


    我爺老子一想,是呢,家裏有四個老人,還有夏枯姐姐,紫蘇姐姐,他們這麽愛我,怎麽說,得讓他們嚐嚐野雞蛋的味道噠。


    我爺老子脫下粗褂子,把剩下的六個野蛋包起來,提起手裏,準備迴家。


    舌頭再次舔舔留在牙齒間殘餘的野雞蛋液,我爺老子覺得,這野雞蛋,比叫驢子肉的味道還好,比河豚肉的味道還好,比裏脊豬肉的味道還好,比雄牛牯的腿腱子肉味道還好。


    乾隆皇帝下江南,喜歡吃煨黃鱔,叫花子雞。我決明小爺,喜歡生吃野雞蛋。你乾隆皇帝,牛什麽牛?根本享受不到這種滋味。


    野雞!野雞!果然是世界上第一吉利的動物!族長剪秋的父親,雪膽老爺子說過一個故事,當過閩浙總督、陝甘巡撫的楊昌濬楊大將軍,他家在楊家山的祖墳,曾經被野公子刨過,所以,人也發,財也發,官越做大,一直做到兵部尚書,太子太傅。


    我爺老子如果不是擔心,衣褂子的野雞蛋會碰碎的話,就會跪下來,磕頭感謝感謝這座無人照管的野墳墓,招惹來了野雞夫妻,生下八個蛋,天意留給我爺老子來嚐。但願,但願這座被野雞們刨破皮的墳主後人們,好好地活著,倔強地站著,昂首挺胸富著!是八麵威風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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