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堂是宮中太妃居所,位於整個大成皇宮最北角,是宮中最清寂的地方。


    太後容不下人,曾經那些老太妃們年輕時候與她爭奇鬥豔,她尚不能忍,又怎會容得她們在自己兒子登基後幽居宮中安享晚年呢?


    那幫蠢女人,早就被她遣去了宮外,要麽守皇陵,要麽迴本家,總之,別再巴望著從前宮中的體麵尊貴。


    就是因為這樣,明鏡堂成為了比冷宮還冷的地方。


    本就無人居住,甚至無人踏足,日子久了,宮人們怠懶,也不再灑掃這片地方。


    宮門和院牆荒著荒著,便真成了雜草叢生的破廟,魏霖與何越手下的叛軍隻在搜人的時候來過這裏,一無所獲後,都嫌陰森晦氣,也沒人願意來值守。


    因禍得福,這裏反而成了整座皇宮裏唯一沒有被叛軍霍霍的地方。


    堂前點了七八盞燈,終於使整個大殿亮堂了些。


    魏謙暫時在這裏安置。


    “委屈聖上在這裏落腳,等逆賊除盡,重修宮苑,掃去醃臢汙濁之氣,再請聖上移駕前廷。”


    說話的是一直跟在魏謙身邊的掌事大太監。


    何越為了搜出魏謙的下落,對魏謙身邊的親信都進行了嚴刑拷問,掌事太監被打的最慘,渾身是傷,鼻青臉腫,整個身子都是浮腫的,腳腫得更是穿不了鞋。


    他被胡單將軍的人從天牢裏放出來,知道聖上還活著,激動得顧不得傷情,立刻跟著過來,看到魏謙的那一刻,哭得撕心裂肺,滿口“老奴該死”,魏謙也很動容。


    “無礙,跟著朕身邊當差,委屈你們了。”


    掌事太監鼻子一酸,又流下淚來。


    胡單此時從外頭進來,先看向裴衡,然後想起什麽,才朝魏謙行禮。


    “胡將軍不必多禮,”魏謙擺手,隻抓重點問,“衛國公父子找到了嗎?”


    胡單點頭,神情有些沉重,朝身後招手,“抬進來吧。”


    兩個大春凳充當的臨時轎輦將夏巡和夏燁父子二人抬進來。


    二人的情狀太過慘烈,渾身上下幾乎見不到一塊好肉,掌事太監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很慘了,可是看到春凳上躺著的二人,突然覺得自己這點傷好像也不算什麽。


    連向來沒什麽情緒起伏的裴衡也皺了皺眉。


    魏謙有些抖,腳步發顫地走下了軟榻,身旁太監立刻來扶著他,往二人走去。


    “衛國公,夏卿,你們……受苦了……”


    夏巡努力抬起腦袋,渾濁充血的雙眼看著眼前的君主,雖然身形變了,身上著的也是小太監的衣裳,可是臉還是那張臉,沒變!


    他的聖上沒有死!他的堅持是對的!


    夏巡的雙眸溢滿淚水,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像一塊破布。


    “聖上……老臣……沒有替您守好宮門,老臣死不足惜!萬望聖上保重龍體,重振我大成國威!”


    魏謙鼻腔發酸,嗓音也啞了,“愛卿不必自責,是朕,軟弱昏聵,無力自保,連累了你們……”


    夏燁的淚水也湧出,受了這麽多天的苦痛折磨,他真的無數次想要妥協,無數次在心中默默問自己——


    聖上如果當真已經不在了呢?


    江山易主若當真已成定局呢?


    那麽他和父親堅持下去的意義是什麽?


    可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感謝和敬佩父親的堅持。


    聖上是真龍天子,怎麽會輕易死在烏合之眾手裏呢?


    三人相對流淚,互訴衷腸,胡單卻沒有那麽多的耐心。


    “國君陛下,眼下最要緊的是應付敵軍,還請陛下盡快調兵遣將,以守住宮門啊!”


    魏謙一愣,“難道衛國公的兵符還不夠調遣足夠兵馬應對敵軍?”


    胡單嚴肅搖頭,“我等此番收到三皇子密信,緊急入關支援,隻帶了五萬散兵,雖都是身經百戰的將士,加上國公爺能調遣的京中兵馬,也隻有六萬,方才何越逆黨和其部下殘餘已被我軍根除,隻是商陽王的精兵仍在宮中各處與我軍廝殺,也占去了我軍五千人的兵力,因此……”


    魏謙被胡單說的頭大,突然拍了拍腿,“你們速去靖忠侯府!請老侯爺調遣兵馬,三枚兵符可調齊京中全部兵馬共五萬,再讓探子快馬加鞭傳信京外……”


    掌事太監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魏謙麵前,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哭得昏天黑地。


    “聖上!您有所不知……老奴方才來的路上,聽聞老侯爺他早就……以身殉國,魂歸天外,侯夫人也隨他一起去了!”


    魏謙身子一顫,幾乎站立不住。


    裴衡眼疾手快扶住他,朝那太監看了一眼,太監也肩膀一抖,壓低了哭音。


    “不如讓國公爺父子先去偏殿治傷,胡將軍先去盡力調遣兵力,能擋一刻是一刻。”


    魏謙歎氣,“隻能這樣了……”


    立刻有人上來抬著父子二人往偏殿去,胡單領了命,也出去了。


    太監跪在地上,無意中又與裴衡對視,突然領悟到了什麽。


    看來,這東離質子是有話要同聖上單獨說。


    畢竟是宮中老人,若是連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還怎麽當掌事的?


    他立刻借口給聖上燒水沏茶,也退了出去,臨走還緊緊閉上了殿門。


    裴衡從袖中掏出帕子,遞過去。


    “擦擦吧。”


    魏謙摸了摸臉,才發覺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麵。


    他接過帕子擦臉,然後將臉埋在帕子裏苦笑一聲。


    “朕這個皇叔,看來是當真恨毒了朕。”


    “聖上吉人自有天相,沒有那麽容易敗的。”


    “你不必安慰朕,此番若是沒有你掩護,朕早就身首異處了。”


    魏謙說到這裏,突然抬頭,盯著他看,“你救了朕,朕不知該怎麽感謝你。”


    “臣不敢居功。”


    “可是,朕聽到那胡將軍對你的稱唿,突然有一個推論……不知道朕猜的對不對,”他眼中浮現幽深的審視——


    “裴衡,如果按照原計劃,你不是要救朕,而是要與皇叔聯手,殺朕。”


    “朕猜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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