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院內,燈火通明。


    一把胡子的老大夫被承影連拖帶拽地帶到了屋內。謝老太太和謝薇也聞訊趕來,與謝玘一起圍在老大夫跟前。


    “大夫,怎麽樣?我嫂嫂是不是有喜了…”謝薇一個不留神,將心裏的美好願望說了出來。倒是惹得謝老太太一陣激動,很是緊張地盯著老大夫的神情。想來二人新婚至今也有好幾個月了,莫不是真的有了身子?


    隻有謝玘默然地站在一旁,靜靜不語。


    老大夫捋著胡子,細心地聆聽來自秦妙手腕上的脈動聲。許久才眯著眼,心中有了方寸。


    “無礙,侯夫人隻是疲勞過度,加上天熱浮躁,心脈虛浮,體熱發燒。休息幾日便好。”


    原本還盼著念著的謝老太太,聽老大夫此話一出,心裏難免有些空落落。可還是不太死心地多問了一句:“真的不是有喜麽?”


    “哈哈哈,老夫人莫不是心急了。侯夫人身子骨好,想要孩子那是遲早的事。可這次…恕老朽直言,真不是有喜。”老大夫識趣地起身,退到外間寫了張方子。謝玘看過後便讓承影跟著大夫前去抓藥。


    而裏屋的老太太和謝薇還坐在秦妙的床邊,麵麵相覷。二人都是盼著秦妙和謝玘能早日開花結果。可她們不知的是,二人尚未圓房,哪來的子嗣。老太太又坐了好一陣,見秦妙遲遲醒來,便在謝玘的央求下帶著謝薇迴養怡院了。謝玘則安靜地坐在床沿,一直守著秦妙。


    李嬤嬤親自盯著人給夫人煎藥,等煎完藥後端著食盤到裏間伺候秦妙,便見到謝玘關注地凝視著尚未蘇醒的秦妙。眉角微喜,快了幾步到床榻邊。


    “侯爺,夫人該吃藥了。”


    謝玘這才從凝視中迴過神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小點聲,又順手將藥碗接過來,小聲地說道:“下去吧,我來喂就好。”


    李嬤嬤略略在心裏歎了口氣,不過還是很欣喜地退了下去。


    自家小姐委實喜歡這個姑爺,可是姑爺實在是過於冷情,縱然小姐百般討好,他也是一張冷臉。雖然也說不出哪裏不好,每日能都陪小姐用膳,也都歇在朝露院,言語不多,最近也能說上幾句,但總覺得謝侯爺對小姐的感情少了點什麽。可這樣冷情的人,今日卻慌亂著急地抱著小姐衝進朝露院,如今又打算親自守夜伺候。這樣的姑爺,實在讓李嬤嬤看不懂。或許正如小姐所說,如久才能見人心。


    嬤嬤沒有多逗留,將裏間的門虛掩著,也方便應急伺候。


    謝玘嚐試喚醒秦妙起來喝藥,幾次之後便作罷了。小心地將藥碗放在床邊的凳子上,將秦妙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裏,左手捏著她的下巴,右手拿著小勺一點一點地將藥喂下去,這小小的一碗藥,足足花了半個時辰。等喂完藥,謝玘全身都快濕透了。


    輕手將秦妙安穩地放迴到枕頭上,用帕子拂去因發燒昏迷而沁出的密密汗珠。朝服方才太急還沒換下,身上又黏糊糊的,隨即喚來李嬤嬤近前伺候著,自己先去淨室洗漱沐浴了一番。


    換上便服後,謝玘又隨意用了點夜宵,見秦妙仍未醒來,便踱步去隔壁的書房坐一會兒。


    朝露院的書房他並不常用,他在前院有自己的聽雨齋,故而此處主要還是留給侯夫人秦妙的。一眼望去,書案上頗為雜亂,攤著一堆紙張。謝玘走近去瞧,一張張簪花小楷從指尖滑過。有些是賬本的摘錄,偶爾還用朱筆圈出。有些一看便是秦妙無聊時隨手練字的,時而詞,時而賦,而無意間的一張小箋,從這一堆雜亂中跳脫出來,引起了他的注意。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不同於彼時的簪花小楷,規整清麗,而此時的四句筆下生風,如薄怒微走,鋒尾藏戾,形似楷書,實則近草。


    觀字識人,從這短短的四句春望詞裏,謝玘看到了一個眉目悲情,滿懷失望之意,伏案疾書的樣子。訝異於她竟會讀薛濤的詩詞,更訝異於她竟心有悲切之意。


    晌久,謝玘才放過了那一桌的雜亂,攏好書房的門,又往臥室走去。秦妙還未蘇醒,頭上的冷帕換了一塊又一塊。他自覺地接過李嬤嬤手上剛擰幹的帕子,換自己繼續守著。


    如此已到了亥時,白日殘留的熱氣稍稍褪去,清冷的月光如絲般地流瀉下來。


    謝玘側躺在秦妙身邊,溫潤的手指拂過她略紅的肌膚。他的妻子真的很美,從第一次在月滿樓不期而遇時,他便看到了她的美不可方物。隨後,從無期待地與她成親,娶她為妻子,直到現在,日子一天天地過,如白水般無色無味。可他覺得很好,沒有負擔,沒有期盼,可有可無。


    可眼下看著自己手下的這個女子,眉目微蹙,兩頰是病態後的潮紅,細細密密的汗珠仍不斷地滲出來,黏濕了鬢發。她的心裏或許並不如自己所想的,一樣的沒有負擔,一樣的沒有期盼。否則,她的筆下為何會有那樣的傷春悲秋,那樣的筆走怒發。


    是啊,她從來不是一個安靜的,或者是甘於安靜的女子。想想她在月滿樓睚眥必報的樣子,再想想前幾日破風和自己匯報的,秦妙在花廳裏對著一眾管事破口大罵,愣是將那些男人們罵得無地自容。想想那囂張跋扈的秦妙,小小的身體裏,爆發出強大的氣場。謝玘心裏就覺得有些好笑。


    不得不承認,短短幾個月時間,府裏的大小事務都被她調教得有板有眼,雖然時常會使上些小手段和小算計。但至少從剛開始眾人粉飾太平,到如今毒瘤一一剜除,一切事務都在往向好的態勢發展。身旁的這個姑娘不是深宅貴女,也不是名門閨秀,卻有自己的手腕和章法。


    以此類推,對於情愛,她或許也是不甘於安靜,至少是有所期待的。許是自己的冷淡,讓她怒氣無處伸,故而有了那樣筆鋒淩厲的春望詞。


    謝玘的手指仍留戀在她細膩的肌膚上,久久不願離去……可他又不敢再往前一步,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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