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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秦醫正被景陽宮的宮女匆匆請了過去,他才搭上貴妃的脈,那張老臉上便溢出了歡喜的笑容。診出喜脈後,他心中總有個地方覺得不對勁。


    迴到太醫院後他翻閱了先輩留下來的醫書與手劄,直到今日才有了眉目,他當時就嚇傻了,猶豫了半天,還是到景陽宮來了。他心知即便他不說,過些日子貴妃娘娘的肚子仍然是這個模樣,一樣會暴露他診脈有誤的事實。


    貴妃娘娘這種症狀與懷孕極相似,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診斷失誤。假孕乃是母體對孩子的期望太過強烈,乃至出現了懷孕的一切症狀,包括孕吐,多脈等。且那日他確實診出貴妃體內是有第二條生命的脈息,是才判定為貴妃娘娘懷了皇子。


    這幾日為著腦中那一個疑問,他輾轉反側不能安心,今日查明醫術,他也著實吃了一驚,一番思忖之後,他仍是決定將事實告訴貴妃娘娘。


    特意擇了皇上離開的時刻,秦醫正到了景陽宮外,守門的宮人一見是他,一個個都客氣得緊,他們隻當是娘娘傳喚他前來,恭恭敬敬地請了他進去。


    由著一人引著他直到了正殿外,殿前伺候的婢女見了他同樣十分吃驚,她一直守在那裏,不曾聽到娘娘喚了太醫前來。


    “煩請姑姑為我通稟一聲,秦某有要事求見娘娘。”秦醫正朝那掌事婢女作了個揖,蒼老的麵容上一直掛著慈祥的笑容,叫人瞧不出名堂。


    “秦醫正稍候,我去去就來。”到底是為主子保胎的人物,掌事婢女也不敢怠慢他,請他在門外等著,自己進殿去稟告娘娘。


    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琴貴妃也表現得十分尊敬,聽到婢女稟報他在門外候著,連忙著人請他進來,又吩咐人為他布下椅子,她笑容滿麵地望著他,問道:“醫正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啟稟娘娘......”秦醫正看了一眼在她身旁服侍的婢女,話音戛然而止。


    琴貴妃立刻會意,打發了身旁的宮人到外守著,這才繼續說道:“醫正但說無妨。”


    殿門伴隨著“嘎吱”的聲音從外關上,左右無人,殿內隻有他們二人。秦醫正卻突然從椅子上起身,衝著麵前的琴貴妃跪下,聲淚俱下道:“貴妃娘娘,老臣有罪啊。”


    琴貴妃要去扶秦醫正的手頓在了半空,她麵上的喜色一點點淡去,心中忽而有濃重的不安湧上。


    不待她開口詢問,就聽得秦醫正繼續說道:“老臣罪該萬死,貴妃娘娘並未懷上皇嗣,而是假孕啊。”他說完,自知對不起琴貴妃,雙手貼在地麵上,不敢起身。


    心頭的不安得到印證,她如遭雷擊一般,怔怔地後退開兩步,口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你是阿郎最信任的太醫,又是整個太醫院醫術最好的醫正,你的診斷怎麽會出錯呢?”


    就在方才,阿郎還向他許諾,等他們的兒子出世後,便賜予他無上的榮耀,她怎麽可能是假孕呢,一定是秦太醫騙她的。


    “秦醫正,你若有什麽苦衷,大可說出來,我與阿郎自會給你做主,你不要拿這樣的消息來糊弄我。”琴貴妃雙目之中已有迷茫之色,她尋到了秦醫正這樣做的理由。


    “娘娘恕罪,臣並未受任何人脅迫,這一切都是老臣的罪過啊。”秦醫正知道她的意思,隻是此事卻是他一人的責任,說出來之後,他心頭也輕鬆了許多,不管皇上與貴妃娘娘如何處置他,他都心甘情願。


    “我知道了,一定是她,嫉妒我比她先懷上皇嗣,這才威脅你來糊弄我,你不要演了,這樣拙劣的計謀怎麽能入我的眼呢?”琴貴妃卻像是沒有聽到秦醫正的話一般,一壁護著自己的小腹,一壁又往後退開了幾步。


    “你們這樣歹毒的用心,阿郎不會放過你們的。”琴貴妃眼中的迷離之色更重,已有入魔的趨勢,她的身子開始顫栗,哆哆嗦嗦地指著麵前的秦醫正。


    “貴妃娘娘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老臣百死不足以謝罪,願意聽憑貴妃娘娘處置。”秦醫正不停地衝她磕頭。在宮中活了這些年,他深知子息對一個嬪妃是多麽重要,何況這還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


    身後便是桌椅,琴貴妃再無地方可退,她一手撐著身後的桌子,忽而放聲大笑,麵上卻有血紅色的淚流出。


    殿外的人隱約聽到殿內的動靜,然沒有主子的吩咐,他們卻不敢妄自前去。


    秦醫正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一下,他不敢去看麵前的女子。若是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想必不僅他會受到懲罰,連琴貴妃亦會牽連其中。


    過了許久,琴貴妃的笑聲才慢慢止住,她一屁股蹲坐在身後的靠背椅上,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將麵上血紅色的痕跡衝刷殆盡。


    秦醫正的身子開始麻木,長時間地伏拜使得他雙目中隱隱有星星環繞,眩暈感湧上心頭。


    “這件事你可還對他人提起過?”不知過了多久,琴貴妃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目所能及的是一雙墜著寶珠的繡鞋。


    “老臣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秦醫正努力保存著心頭最後一絲清明,他恭謹地迴道。


    “甚好,你記得,今夜你到景陽宮不過是為本宮送安胎的藥,從來不曾有什麽假孕的事。”琴貴妃居高臨下,聲音清冷,她俯視著身下之人,眼中有殺意一閃而過。


    “貴妃娘娘!”秦醫正猛然太後,撞進琴貴妃深不見底的瞳眸中,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秦醫正,據本宮所知,你家中還有老母與妻兒吧。”琴貴妃繞著他慢慢踱步,聲聲似催命的鬼差一般,忽而繞到他身側,彎下身子在他耳邊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憑著阿郎的脾氣,若他知道你在皇嗣一事上欺瞞於他,不知你一家老小可還能平安存活?”


    幽幽的聲音帶著些女子的香味掃在秦醫正脖頸上,他卻覺得脖子上仿佛架著一把鋒利的刀刃,隻要他偏一偏頭,便會被那兇器立刻奪去性命。


    他鑄成這樣的打錯,即便是五馬分屍他也死不足惜。隻是,他一家老小又何辜,竟要跟著他受這樣的牽連?想到年邁的老母與正考功名的孩子,兩行濁淚順著他的眼角潸然而下。


    “秦醫正是聰明人,如何定奪相信你一定會作出最恰當的選擇,夜將深,我這裏就不留秦醫正了。”琴貴妃身上華美的長袍曳地,衣裙拖地的聲音仿佛毒蛇爬過秦醫正心頭,他望著麵前看不情麵目的琴貴妃,整個人瞬間老了十歲。


    “娘娘,即便老臣將這件事爛在心底,若是再過兩個月,娘娘的身子卻不顯懷,卻如何是好?”來之前秦醫正已想到了這種可能。


    “隻要秦醫正補說出去,餘下的事便不勞秦醫正操心了,我自由辦法,絕對不會牽連到秦醫正身上,相反,您安胎有功勞,還會得到一大筆賞賜。”琴貴妃心中已有了計較,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懷上龍子,假孕的事絕對不能讓阿郎知曉。


    “良念,送秦醫正。”琴貴妃拔高聲音,門外一直候著的婢女應聲而入,卻見主子麵上蘊著笑,緩聲對她吩咐道:“勞煩秦醫正深夜還要來一趟,我心中著實過意不去,良念,將阿郎昨日賞下的那對鐲子給秦夫人吧。”


    良念拿過來一對通體透亮的玉鐲放在秦醫正手上,含笑看了他一眼。


    秦醫正原本就佝僂的身子又矮下去幾分,他顫顫巍巍地接過琴貴妃的賞賜,道:“老臣替內子謝過貴妃娘娘。”


    “秦醫正,這隻是我家娘娘的一點心意,皇上平日也總在娘娘麵前誇您呢,說是有您看護著,娘娘一定能平安誕下小皇子。”良念不知殿內發生的事,隻當是秦醫正得了賞賜太過激動。


    她無心的話卻仿佛重錘一般,一下一下砸在秦醫正心頭,他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良念將秦醫正一直送出景陽宮,這才轉身迴去,她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秦醫正越走越快地身影,不知方才究竟是什麽事,娘娘竟將她們都打發出來。


    這念頭才起,便被她從腦海中摒除,晃了晃腦袋,她麵上重新覆上笑意,主子的事,不該打聽的便不能多言,這才是在宮中的生存之道。她能有今日的低位,也正是她這樣的秉性,琴貴妃才放心地用她。


    一路上,景陽宮中的守衛莫不朝她問安,一聲聲“姑姑”叫得她心頭大悅,主子才有孕,景陽宮的榮寵這才是一個開頭。


    秦醫正走在迴太醫院的路上,遠離了景陽宮,才稍稍能喘過氣來,這事若是隱瞞下去,難保琴貴妃不會借此危害後宮中其他人,想到她方才魔怔時的怨念,秦醫正艱難地擠出一絲苦笑。


    幽徑兩旁栽種的花樹仿佛化作了吃人的鬼怪,張牙舞爪向他襲來,寒意層層起,秦醫生快步往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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