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寬爹雖然不是太強壯,和銀井灣的同齡人來比,是要瘦弱些,但卻比在家裏待的時候要好看很多,說歸功於篾匠師傅也有些道理,首先是吃的方麵,篾匠師傅家裏吃飯的人多,做的菜也比陶家的種類也多,其次就是葷腥方便肯定要好,陶家的菜在銀井灣不是最差的,但也是父子倆吃,菜炒多了吃不完,在那個時代,能節儉的盡量得節儉,浪費就是罪。尤其是像陶寬爺爺這樣到過外麵做事,吃了外麵的苦來的人更是如此。在陶寬爺爺覺得你不餓著就很不錯了。再個就是陶寬爹在篾匠師傅家裏沒有了陶寬爺爺那樣的嗬護,雖然篾匠師傅夫婦看得陶寬爹還是算重的,但畢竟是去學手藝的,也不能疼愛出像自己親生的,至少也得在徒弟們眼裏看得過去,這就讓陶寬爹更積極去做事,去吃飯,像陶寬爹在家裏待的時候,出門去做事還得戴個鬥笠去的這樣的習慣,就不可能由著陶寬爹了,陶寬爹也因此變得健壯了很多。陶寬爺爺站在門外,嘴裏翕動著,像是在說些什麽,陶寬爹卻沒有聽清楚,但從側麵看過去,顯然陶寬爺爺有些傷心,但現在的傷心是不可能讓陶寬爹看到的。陶寬爺爺拿著香,就意味著請來的祖先都吃飽了,可以送走了,多年來沒有進行過的祭祀祖先的活動,在陶寬爹成長的過程中一個重要的節點上,陶寬爺爺才決定今天再重啟。在陶寬爺爺心裏確實有些感慨:從自己的女人走了以後,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得拉扯陶寬爹,多少人來給自己介紹女人,陶寬爺爺也想有個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一看到陶寬爹有些淒苦的神情,陶寬爺爺心軟了,他怕娶進來的女人對陶寬爹不好,也就等於害了陶寬爹,也就傷害了自己的女人,這是陶寬爺爺所不能接受的事,現在不一樣了,有著朋友的幫忙,有著篾匠師傅的高看一眼,陶寬爹過得很好,也已經顯出了一個男人的雛形,陶寬爺爺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今天進行祭祀活動也有著向自己女人通告下自己的成就,陶寬爺爺也願意相信七月半這一天,所有的先人都會迴到家裏來,來看看家裏人過的好不好,更多的是想讓自己的女人看看自己的孩子,孩子長大了,也有了個好的去處,在祖先的保佑下,會長得更好,也能順利得學成歸來。陶寬爺爺手裏拿著的香也代表著先人的靈魂,現在要送他們出去了,陶寬爺爺心裏還是有些不舍,但再怎麽樣,走了的先人都得走出這個原本屬於他們的家,現在卻不能在做片刻的歇息,說不定自己也會在不久的將來也加入到這些先人的隊伍中去,真要是這樣,自己要想迴家來看看,或者是拿些錢,就得要陶寬爹學會這些儀軌,自己才能迴來。對著外麵漆黑的天地鞠躬,鞠躬完了,就把手裏的香插在了原來父子倆插香的石縫裏,真有點要送走先人的意思。陶寬爺爺的淚水不爭氣得湧了出來,但陶寬爺爺心裏卻是努力爭取不流出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陶寬爹在側麵看得很是真切,陶寬爹雖然在這樣的氣氛裏有著傷感,但卻沒有陶寬爺爺那樣的心境,心隨境生,在陶寬爹的心裏都不能體會到陶寬爺爺的心情。站在廳堂裏的陶寬爹,本來就覺得有些詭異的氣氛,現在看到陶寬爺爺也淚水,心裏就更不是滋味,這樣的心境是複雜的,有著很大的一部分還是害怕。陶寬爹從自己開始記事起,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看到,心裏的害怕是不可避免的,害怕的程度取決於陶寬爺爺離自己的遠近,陶寬爹有些忍不住了,最終還是走到大門口,輕輕得喊了一句“爹”,雖然聲音很小,但在整個寂靜的家裏就有些被無端得放大,也就是這一聲的“爹”,把陶寬爺爺從沉浸在有些悲痛的幻境中,拉迴到現實中來,是啊,該走的遲早要走,留不住的,能留下來的隻是自己的孩子,隻要孩子在,一切都還有希望,自己也正是在陶寬爹學好手藝的希望之中。陶寬爺爺感覺自己眼裏的淚水,試著用衣袖去擦拭幹淨。最好不要讓孩子看見。陶寬爹看著陶寬爺爺在擦淚水,就問陶寬爺爺:爹,您哭了。陶寬爺爺聽著陶寬爹的話努力得擠出笑容來:沒有了,剛才不小心給香薰的,擦擦就沒事了。陶寬爹看著自己有些蒼老的爹——陶寬爺爺,心裏還是有些感慨,自己的爹就幾乎沒有在自己的麵前哭過,一直都是硬漢的爹,不會輕易得哭,這給陶寬爹也形成了不哭的性格,直到陶寬爹長大和別人打架,不管是輸是贏,陶寬爹都和陶寬爺爺一樣沒有哭過。而這一點也帶給了陶磊。陶寬爺爺進到廳堂裏來,就是做最後的一個步驟:就是燒紙。陶寬爺爺拿起一張草紙來,裁過的草紙類似於現在的分幣,尺餘長,二寸寬,都被陶寬爺爺打得很是散亂,隻有這樣才很好得燒,也燒得很是完全,幾乎不會留下邊角來,怕的是先人拿著這樣殘破的分幣給自己托夢來。這樣的事終究還是好事,所以,陶寬爺爺在裁紙和時候盡量得裁好,燒得很是徹底。紙是有茶油燈點著,再引到紙堆裏來的。七月半的南方很是幹燥了,草紙裏的水分也幾乎被蒸發得一幹二淨了,隻要有一絲火星都容易點著。陶寬爺爺先把桌子和香屜桌之間的紙堆點著,接著就是把桌子到大門口的紙堆點著,最後才是把大門外的紙堆點著,熊熊的火一下子就起來了,很是滾燙,陶寬爹就有意識得往裏退去,怕被火撩著。陶寬爺爺倒是有些鎮定得站著,似乎是在替先人守好,避免那些沒有子孫燒紙的孤魂野鬼來搶,這隻是陶寬爺爺自己的想法,其實這世界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