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麵的陳河腳步一頓。


    看著雲青也大了,才歎著氣說了當年的事。


    雲青的外公是秀才,膝下隻陳秋影一個孩子,乳名就叫秋娘,家裏世代住在福山村。


    秋娘樣貌生得好,又自幼跟著陳秀才讀書識字。


    自從及笄後家裏提親的就沒斷過。


    可她讀了些書,鄉下人能認字的不多,陳秀才一個也沒看上。


    秋娘自己心氣也高,想要找個有才有貌的,一直也不急。


    等到十八歲那年,不知她從哪兒領迴家一個男人。


    那男人生得端正,隻是失魂落魄的,不言不語。


    一連好幾天一句話也不說,村裏人都以為他是個傻子。


    後麵就見他整日跟在秋娘身後。


    上山下地,寸步不離,漸漸開口說話。


    這才知道原來他不傻,不僅不傻,還是讀過書會寫一手好字的那種人。


    後來秋娘執意要與他成親,陳秀才見那人不好相處,不想答應。


    可實在拗不過,想了個入贅的法子為難他。


    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了。


    秋娘歡歡喜喜成了親,兩人很是恩愛。


    那男人終日跟在她身邊,做什麽都一起。


    隻也不與旁人交往,整個人冷冷的,也不出去賺錢,就在家吃軟飯,村子裏也都當秋娘被美色蒙了眼,找了個外強中幹的樣子貨。


    沒多久,秋娘就有了身孕。


    陳秀才在隔壁村私塾教書,也算有個收入,隻看那日日不掙錢的女婿不太順眼。


    孩子順利出生,秋娘給她起名,“陳清婉。”


    日子還是一天天過,有了孩子,那男人看著也軟和了些。


    可沒想到,孩子一歲多的時候。


    陳秀才和妻子有一日說是上山采果子,這一去就沒了音信,那男人也在同一天消失了。


    村民在山上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人。


    最後在山坳裏發現了陳秀才兩口子的屍體,原來是摔落山崖死了。


    可憐秋娘一夜之間沒了父母丈夫。


    年紀輕輕就守了活寡一個人帶著孩子艱難度日。


    陳秀才沒了,家裏沒了進項。


    秋娘又要照顧孩子,根本分不了心做活。


    日子一天天難過下去。


    村裏人多多少少沾親帶故的,看不過去也都幫襯著。


    家裏有多的蔬菜吃食什麽的,偶爾也給她送些。


    陳河家離得近,家裏人口多,有時候也會幫她幹點兒地裏的活。


    一大一小母女倆,也算能活下去。


    而且小婉兒越長越水靈,白白淨淨一張小臉,見誰都嘴甜,很難不招人喜歡。


    去哪兒都少不了她一口吃的。


    十六年前那場水災,村子裏幾乎都遭了災。


    秋娘家的祖宅被連日大雨壓塌了些。


    山上的雨水衝刷下來,屋子裏也漫了水。


    沒辦法隻能跟著村裏人一起逃難去。


    陳河歎了口氣,“老天爺不開眼喲,秋姑姑可是好人,竟然命運這般艱難。逃難的時候聽說你和你娘跟村裏人走散了。有人說又看見你娘撿了個孩子,哎,帶著你一個都這麽難了,還多一個,這日子可怎麽過?”


    陳河搖了搖頭,眼見著要走到祖宅了,“還好苦盡甘來,小婉兒現在看著跟富貴人家小姐一樣,以後都享福了。秋姑姑還好吧?”


    雲青緩緩道:“阿娘她,那年就被強盜殺害了。”


    陳河腳步頓住,好久才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老天爺真是見不得人好。”


    雲青輕輕附和,“可不是嗎。”


    陳河聽她語氣有些低落,忙安慰道:“婉兒也別難過,你現在過得好,又找了能幹的相公,以後都是享福的,秋姑姑在下麵也安心。”


    “嗯。”


    祖宅基本上都垮了,院內雜草比人都高,還沒進去,就聞到了腐朽的味道。


    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好像她是在這院子裏玩耍過。


    雲青自懷中掏出一卷圖來,在陳河麵前展開。


    “四哥,你認識他嗎?”


    這是她專門找了上官毓靈口述的忘川的畫像,看上去有八分相似。


    不是她不想自己畫,實在是不擅長此道,拿起筆來想作畫,腦中卻一片空白。


    還是去找了京都第一才女。


    看在救命恩人雲玄的麵子上,上官毓靈自然對他妹妹有求必應。


    陳河拿著仔仔細細看了,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這不就是你爹嗎?就是記憶裏要年輕些。”


    雲青的心徹底涼了下去,像被寒冰壓著,喘不上氣又冷得生疼。


    收迴畫捏在手中,雙手緊握,用力碎成渣。


    雲青沒有對爹的記憶,對阿娘的記憶也已經很模糊了。


    走進祖宅卻恍然生出一股熟悉感。


    看著破敗不堪的房屋,雲青自懷中又掏出了幾張一百兩銀票遞給陳河。


    “四哥,我還有事,一會兒就要走,能麻煩你幫我找人修繕祖宅嗎?就照著以前的樣子修,多的算我捐給村裏的,等我忙完了,我再迴來住。”


    …


    她得去找個答案。


    為她阿娘,也為她自己,討個說法。


    眼底含著陰雲,騎在馬上,在日落時分,踏著破碎霞光離開了福山村。


    餘暉和月明不知道她在幹什麽。


    柳溪卻是知道,湘遠的話她都聽到了。


    雲青現在心裏有了答案,也不知道會怎麽做?


    依然是露宿的一天。


    月明去撿柴生火,餘暉去河裏抓魚。


    雲青抱膝坐在河邊,看著星光碎在水麵上。


    柳溪在她身邊坐下,變戲法般掏出一顆粉粉桃子給她。


    “中秋給的,洗幹淨了,吃吧。”


    雲青不為所動,“不想吃。”


    柳溪與她朝夕相處這麽多天,發現她於生活一道完全像個孩子,什麽都不會。


    吃得隨便,睡得隨便,根本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如今看她就和看樂安一樣,小聲哄著,“一天沒怎麽吃東西,再不吃該餓壞了。”


    “餓不壞。”


    “餓瘦了也不行啊,再有幾天就到幽州了,成王要見你這樣,不是該心疼了?”


    雲青已經知道,雲玄帶著秦屹去了幽州,他們瞞著她去做什麽,她心裏也明白。


    雲青唇角微揚,“心疼才好呢,他就吃苦肉計。”


    心疼她的時候才會粘著她,有求必應,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也該顧著自己的身體,現在年輕不當迴事,以後怎麽辦?”


    柳溪以自己為例子勸她,“我就是年輕的時候沒保養好身體,所以樂安生下來體質就弱些,小時候帶起來可費神了,養了好幾年才養好。”


    雲青想到小樂安,點了點頭,“確實,一點兒苦都吃不了。”


    柳溪也跟著笑,“小孩子家本來就不是生來吃苦的。”


    雲青笑笑,看著河裏悶頭抓魚的餘暉,“今天很奇怪,我竟然沒有發脾氣?”


    “哪裏奇怪了?”


    “以前隻要碰上忘川的事情總是忍不住火氣,可今日知道了,竟然一點兒也氣不起來。”


    柳溪抱抱她,“因為你隻顧著難過了。”


    柳溪也無法想象,怎麽會有人對自己的孩子這麽殘忍?


    “你要迴今宵閣找他問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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