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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聽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冰麵不斷裂開的聲音,從這數丈高的天台山懸崖冰瀑之下,重重傳來。


    那皎潔如月、光滑如鏡的鎣河冰麵上,一抹鮮紅正慢慢鋪陳開來,將那晶瑩剔透的潔白冰雪,都染上一層妖異的紅妝。


    被她的血肉之軀所撞擊開的冰麵,正在慢慢的撕裂開來,就像是一麵巨大的明鏡被人砸出了一道舔血的傷口。


    那傷口還在一點一點的逐漸擴散開來,帶著周圍的冰雪,正一絲一縷地往下麵那張血盆大口裏掉落下去。


    那襲玄色的早已血肉模糊的身影,也跟著漸漸的往下墜落、沉浸,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路乘風的手裏,仍是緊緊握著那一顆硬邦邦、黑乎乎的灶糖,不知何時,早已是點點滴滴、涕下沾襟、淚滿衫袖。


    抬頭一看,吳京墨也是同樣的兩行清淚劃過臉頰,默默垂淚,相顧無言。


    此情此景太過壯烈,今日所聞往事又太過淒慘!他們不由地都跟著雪舞共情了。


    想想一朵傾城名花自此香消玉殞!一個剛強忠烈的女子就在他們的眼前,這般肝腦塗地!怎能讓人不唏噓,不動容?


    哪怕她是一個滅人滿門的女殺手,她殺的卻是罪不可赦無節不義的小人!


    雖說確實不該波及無辜,手段也太過殘忍,但在她的故事娓娓道來以後,他們卻也不禁跟著感同身受了。


    就連田子方這個鐵打一般的硬漢竟然也是動情不已,有淚花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轉。


    路乘風、吳京墨和田子方三人,親曆親為以後,竟然都對她多出了幾分理解,幾分同情,幾分惋惜來!


    這樣一個傳奇的烈女子,應該也能算得上是他們南離人的女英雄了吧!


    但是,她卻也是一個以複仇為生命之星火動源的殘忍的嗜血女魔頭!


    究竟,孰是孰非?是黑是白?是聖是魔?


    在她身死之後,自交給眾人去評說。


    “小殿下,我想小圓了!我想我的妹妹了!嗚嗚嗚嗚……”


    田子方忽然放下自持,觸景生情,難以抑製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哭聲,也如同他的笑聲和大喝之聲一樣,響徹雲霄!卻又不同的是,哀慟之極!直貫九天!


    路乘風臉上那些縱橫交錯而下的淚水,也已將手中那顆經年已久的灶糖打濕浸透。


    他用袖角輕輕的揩拭幹淨,卻是更加的悲上心來!


    也不知道雪舞像他現在這樣,緊緊地握著這顆灶糖,來來迴迴的端詳了多少次!


    這顆灶糖又被她的淚水打濕了多少迴?方才變成如此這般無法辨清的模樣?


    路乘風小心翼翼的將這顆特殊的老灶糖揣入了自己懷中。


    今日所見所聞,他必定是此生難忘了!


    路乘風心裏不斷迴旋著今日雪舞衝他們吼出的仇恨來!


    他不曾料想,南離與大靖之間,竟有如此深如天塹的血海孽仇!


    然而,仇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隻怕,仇恨的種子早已在每一個南離人的心中紮了根。


    雪舞,其實隻是其中發了芽、開了花的小小一枝而已。


    而他,路乘風,作為大靖皇孫,又是出生在守陽城的南離人,以後若是麵臨大靖與南離再起糾葛戰事的兩難境地,他又該如此自處?何去何從呐?


    路乘風一想到未來的種種無可迴避的可能性,心中便升起了無盡的悵然和迷惘。


    他忽然憶起了,初來京華城時,那日在天啟金鑾殿之上,靖帝問他的那三問。


    第一問就是:“言乎大國,戰,與非戰,子擇其何?”


    當時自己年少輕狂,不假思索的就迴答靖帝,道:


    “人有備則製人,無備則製於人。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是故二者兼而有之,方為大國之道!”


    今日再看,這道理天下人都懂,所有人都是義正言辭,言之鑿鑿!


    但是,現實中,這四海之內,卻是連綿不絕的征戰不止!


    前有西南之隅的南離滅國歸順,後有北境關山雲州炮火連天、僵持不下!


    他大靖國,雖有主動進攻,也有被動受伐,卻都逃不過一個戰事連連,血光衝天,屍橫遍野!


    那戰事前線,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正在悄然消逝,變成一尊尊血淋淋的屍首!


    他又從雪舞想到了他一入京華就夜闖添香樓救下的那個女子,身世飄零雨打萍的錢姑娘。還有她口中淒淒慘慘哼唱的雲州小曲《關山月》!


    “鮮衣怒馬少年郎,歲歲年年入關山。關山邊月今何在?恐將白骨作紅妝。雲州十郡良家子,淚訴前緣枉斷腸。一朝香幃風花動,芳草年年與恨長……”


    邊境之地十戶九空,男子充軍戰死,女子流離失所賣身墮於青樓!


    這,就是他泱泱大靖眼下的現狀!


    雖然這京華城中,仍然日夜歌舞升平,卻早已是浮華在外,空有其表罷了!


    為此,祭出的第二問,現在看來,則更是意味深長:


    “眼下吾國與北端,戰與非戰,孰可?”


    路乘風的迴答是:


    “今攻三裏之城,七裏之郭,殺人多必數與萬,寡必數與千。喪師多不可勝數,流民盡不可勝計。民居處之不安,食飯之不時,饑飽之不節。然則,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故止戈避戰,求和安民,方為明君之上策!”


    現在想來,他當時隻是臨時借用了古人的名言金句,紙上談兵而已,雖然博得一時滿堂彩,但卻並未理解其中深意,並未領會古來聖賢的思想核心。


    經由今日此事,他才感同身受體會到了戰爭的可怕!這才深刻領悟到了,為何要止戈避戰,求和安民!


    那麽,第三問,問他是否願意前往北端議和,化幹止戈?


    答案就更加堅定不移了!


    去!他路乘風必須去!


    當時,在殿前,更多是出於少年意氣,當仁不讓!


    現在,他則,更多是出於對民間的悲憫,對世事的愴然,對肩上重責的大義擔當!


    當時他還在禦前表態說哪怕粉身碎骨渾不怕!


    確實啊,跟千萬個軍人和百姓的性命比起來,跟天下這遼闊壯麗的大好河山比起來,跟這四海之內的和平安寧比起來,他區區一個路乘風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是蜉蝣之於天地,一粟之於滄海!


    深入狼窩、粉身碎骨又有何懼!


    隻要能真正做到定邊止戈!


    他一定要以一己之力,最大限度的定邊止戈!


    他不由地開始期待,何日才能完成冊封大禮,以便速速前往那北端國,一會那北方莽原上的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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