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過後,涼州武元城外的一處郊野。


    一輛牛車慢吞吞得走在山間小道上,帶著棚子的後鬥裏裝著一口青皮棺材,棺材旁一個留著寸頭的女娃抱著膝蹲坐在那兒。


    牛是老牛,步伐不快。後鬥也隻是簡易的木板搭起來的,上麵的棚子是用芭葉蓋起來的,能擋得住光,但若是刮風下雨怕是夠嗆。


    李甲坐在牛車的車兒板子上,趕著老牛,嘟囔得抱怨著:“這得什麽時候才能迴中州?”


    他也無奈,身上的錢幾乎都快花光了,別說那種帶車廂的馬車,便是一匹好點的馬都買不起。就是這頭老牛,都是原本幹不動農活被原主人拉去菜市口準備賣給屠夫的。速度慢,那是肯定的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側過頭對坐在後鬥的巧兒說道:“看這天兒,太陽落山前到城裏怕是夠嗆,我去尋個落腳的地兒。”


    “嗯。”阿巧應了一聲,隻是有些有氣無力的。


    這些日子,她雖然有在喝藥,但是身體卻並不見好轉,要說有什麽大礙倒也沒什麽,隻是睡不好覺,總是做些奇奇怪怪的噩夢,整個人一天比一天的沒力氣。


    最重要的是,李甲這兩日從她身上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並不是臭味,而是一股很奇特的香味。


    明明兩人這些日子都是風餐露宿,想要好好洗個澡都是難事。像是李甲,現在就是一身的汗臭味,他自己聞了都嫌棄。但是阿巧身上卻是越發的“香”了,這股香味在她身上發酵著,說不出的味道,不難聞甚至是想讓人多聞兩口。但這種香味很奇怪。那是能夠引起人食欲的“香”。


    李甲從懷裏拿出一個燒餅,放在嘴裏嚼著。這兩天,他發現自己餓得越發快了。原本一天吃個兩頓,便是足夠,幹一天活都有力氣。可現在,他一天能吃個四五頓,就這還總覺得餓,閑著沒事嘴巴裏總想嚼點什麽東西。上個城鎮買的幹糧,本來是絕對夠支撐到他們抵達下個城鎮的。但現在,卻是不夠。若不是阿巧這丫頭認得野菜,一路上兩人挖了不少野菜當個輔食,隻怕兩人都得喝西北風去。


    “嘩啦啦.....”沒過多久,天下起了雨。


    坐在車鬥裏的阿巧抱緊了雙腿,縮了縮身子,有些寒意。她的耳朵裏,清晰得聽到雨點擊打著地麵、落在草葉子、滴答進河麵上的聲音。她最近的感官變得格外敏感。


    能夠聽到原本聽不到的聲音,能夠看到原本看不見的東西。


    “滴答.....”“滴答.....”“滴答.....”


    “香,好香啊.....”“吃上一塊肉,怕是要成仙呐.....”


    雨聲之中,摻雜著一些癲狂的呢喃聲。密密麻麻,似從四麵八方而來。但是卻又弱不可聞,無法辨別其真正的來源。


    阿巧原本緊縮得身子,越發得抱緊自己,隻覺得一股冷意從背後侵襲而來,身子微微發抖著。


    前頭趕牛車的李甲注意到了,但隻以為阿巧身體不舒服,又趕上大雨,隻能悶頭找著落腳的地方。


    幸運的是,繞過一座山頭之後,兩人發現了一座破敗的寺廟。


    這樣的野寺在涼州這一帶很多,這地方的人信佛者居多,隻是有些寺廟建得偏僻,久而久之失了香火也就破敗了。但這些地方,是李甲這類趕路的行腳商人最喜歡的地方。至少有個帶頂的屋子,不用被風吹雨淋的。


    寺廟不大,也沒有庭院,就孤零零一個廟堂立著,大門都已經腐朽。


    李甲直接把牛車驅進了廟裏,下了車:“唿,這雨來得真急,淋死我了。”


    “阿巧,把車底下那摞柴火搬出來!”


    阿巧應了一聲,從車鬥裏下來,蹲著身子從車鬥底下的隔間裏搬柴火。


    李甲行商多年,經驗還是有一些的,知道隨車備著幹柴木炭,這個節骨眼也就派上了用場。隻可惜今天雨大,柴火濕了不少,隻有一些提前用油布紙包好的木炭還幹著。


    李甲用廟裏的碎磚壘了個簡單的灶,讓阿巧把柴火搬過來,拿出火折子來生火。


    等到火堆升起,他把濕了的外衣脫了,拿木枝叉開,架在火上烤。


    “你也脫了吧,衣裳都濕了。”


    阿巧捏著衣角,有些猶豫。


    李甲見狀,嗤笑了一聲:“毛孩子,擔心個屁,我不看你便是。”


    他起身去寺廟門邊,朝門口走去。隻是這點精炭,不夠他倆撐過今晚的。李甲準備把這破廟原本的木門拆下一扇來,拆散了當柴火燒,這樣夠撐過今晚的。


    這寺廟不大,幾丈方圓,三麵石牆還算堅固,隻是屋頂的瓦片碎了不少,缺了個大缺口,冷風攙著雨水能夠漏進來,門口的幾扇木門也破敗不堪,正當中兩扇早就不知所蹤,邊上幾扇也是搖搖欲墜。


    至於廟內,也不知多久沒來過人了,蜘蛛網遍布,滿是灰塵的地麵被雨一打濕更是顯得泥濘。


    在李甲去拆門的時候,阿巧脫了濕漉漉的衣裳,放在火上烤。


    她有些冷,不由得靠火堆近些,臉蛋被烤得紅撲撲的。


    她這時注意到自己就在神龕前。


    火堆那一側,是一座神像。


    廟內隻有一尊神像,隻是風吹雨淋的早就腐朽不堪,神像半張麵容都看不見了,而且還缺了一條左胳膊。


    也不知道供的什麽仙佛,那神像還算好的半張臉怎麽看怎麽怪異,豎瞳長舌,斑裂的裂痕仿佛鱗片一樣,怪是滲人。


    不知為何,阿巧看著這尊神像,總覺得這神仙好像蛇。


    她有點害怕。


    不過當她扭頭看到在一旁拆柴火的李甲時,心中又安了不少,臉上不禁露出淺淺的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阿巧聽到那頭李甲的嘀咕聲:


    “真奇怪啊,你爹這死了這麽久,居然都沒臭了,連點兒味都沒有。”


    “要不是我親眼看著送進棺材的,我都懷疑是不是你爹沒在裏麵呢。”


    簡單兩句話,讓阿巧鼻子皺了起來,小臉臭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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