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不如你來講一講這一段的釋義。”


    靜檀正神遊太虛,頭頂突然響起初寂的聲音,把她拉迴現實。


    她低頭一看,隻見書頁正是《五燈會》,方才出神了半日,卻不知先生講的是哪一句…..


    隻聽初寂無奈的笑了一下,和緩的說道:“‘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即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歇處,依舊見山隻是山,見水隻是水。’”


    靜檀默默站起來,努力迴想,她記得這段先生是講過的,半晌,笑道:“這一段講的是人生的三重境界。”


    初寂略帶欣慰的看著她,接著問道:“不知是哪三重?”


    靜檀自信道:“第一重,執著於表象;第二重如同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第三重…”她頓了頓,腦中思索一陣,卻怎麽也想不出來第三重的意義…迴頭看看嵐清和婭白,卻見她們正一臉看戲的表情看著這邊,靜檀暗自思襯,想要她們兩個幫她怕是有些難實現了。


    於是隻得朝初寂無奈的吐吐舌頭,表示她不知道了。


    初寂看著她無奈的搖搖頭,用手裏拿著的經卷不輕不重的敲了敲她的頭,輕笑道:“不解其義強背下來,不如不背。”


    靜檀縮了縮脖子,訕笑著答了句:“是。”,不敢再走神。


    又過了兩日,便是中秋夜宴,金秋宴還是如往年一般設在興樂宮的棠棣競秀樓裏。


    這日靜檀一大早的便本鶯兒拉起來梳洗,翻出那條櫻桃紅繡金撒花襦裙和猩紅緞麵五彩連波水紋牡丹刺繡百褶裙放她麵前,問道:“公主今日要穿哪個?”,靜檀迷迷糊糊看了眼猩紅的,覺得過於刺目,便說道:“就櫻桃紅的吧。”


    於是又穿上鴨卵青的衫子,係上摻金珠線穗子宮絛,外罩如意暗紋曳地長尾袍,才坐於銅鏡前,靜檀看著鏡中被鶯兒擺弄頭發的自己,拿起那支梨蕊含珠的長簪正欲簪上,鶯兒在一旁阻止道:“這支梨花簪子公主已經戴了許久了,過會兒公主去祭祀,再戴它恐不吉利,且今兒親眷們都會到場,梨花簪子未免過於素淨了些。”


    靜檀看著手裏純白的簪子,笑道:“我別在腦後,不讓人察覺也就是了。”


    鶯兒隻得將它簪上,又給她戴了那頂嵌寶鹿鶴同春的冠子才算收拾妥當。門外阿衡已經催促了幾次,靜檀這才打著哈欠隨人去宗祠祭拜。


    祭拜過後便有親眷入宮探望,因為梅貴妃從小是離了母家在溫家的,並無別的親眷,故靜檀須得去康寧殿向佐陽侯賈氏請安。


    她還未踏入康寧殿,便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康寧殿隻有賈氏並幾個親眷坐著說笑,並不見皇後,發聲之人,是賈氏無疑。


    “不孝孫女靜檀叩請老太君安。”


    賈氏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靜檀,似乎是沒聽見這個人的請安,自顧自與靠在她懷裏的嵐清婭白說笑。


    於是靜檀又叩拜了一遍。


    聽得嵐清‘哎呀’了聲,訝然道:“祖母,不知三妹妹何時來的,你還不快讓她起來,別給跪壞了。”


    幾人停止說笑,賈氏悠悠抿了一口茶,不鹹不淡的說道:“三公主請起罷,你這對膝蓋老身可受不起,沒得折煞了老身。”


    靜檀扯了扯嘴角道:“老太君言重了,按照輩分應該是靜檀尊著太君才是。”


    這個賈氏向來就不大喜歡靜檀,卻因為梅貴妃出自佐陽侯府,靜檀身為梅貴妃的獨女,按照禮製還須得喚她一聲“外祖母”,雖然這個外祖母每一次見了她都要罰她站規矩,因為她是三個公主的外祖母,還是一品誥命,便是皇帝也不好說什麽。


    “老身愧不敢當。”言罷又繼續拉著嵐清與婭白的手說笑,好似站在一旁的那個人是空氣一般。


    靜檀早已經見怪不怪了,也直接的說道:“靜檀想起還有些事,就不打擾老太君和各位嬸嬸的天倫之樂了。”


    見她沒迴應什麽,靜檀也識趣的行了禮退了出來,徑直迴了棲鳳閣。


    年幼時第一次見賈氏她便覺得親切,一下子就撲在她懷裏,不過後一下子便被賈氏從懷裏推了出來,每每她想與賈氏親近,卻都被賈氏冰冷的眼神嚇迴去,後來才知道,自己母妃不是她的親女兒,自己更不是她的親孫女,就連母妃進宮的名分還是她親女兒湘蕪求來的。靜檀大了些的時候便不再用自己的熱臉貼她的冷屁股了,她也能理解賈氏為什麽會厭惡自己。梅貴妃盛寵了這些年,賈氏一直以為是梅貴妃的手段,才導致自己親女反倒不如一個奴婢,背地裏還因此受了不少詬病。


    靜檀迴宮後有些懨懨,畫了會兒丹青,不多時到了傍晚,便隻帶了阿衡去金秋宴。


    因為這日皇帝宴請眾親王貴眷,未免被人說拿大,故她也不得乘坐轎攆,隻得步行至東南角的興樂宮,一路上不時碰見個哪家的大人小姐進宮,有認識她的也有不認識她的,見她衣著華麗皆是笑著行禮,她也一一迴禮,到了興樂宮,臉都笑的快僵了,暗自後悔沒從小路過來。


    靜檀剛踏進興慶宮的迴廊,迎麵便走來一人。


    “嘉名三公主,三公主萬福。”


    隻見嘉名頭戴尖頂高帽,組纓係頜,著了圓領窄袖織金的團花錦袍,腰束了躞蹀帶…靜檀記得在迴紇隻有高品階的官員能穿織金的衣服,至於躞蹀帶更是身份尊貴的象征,想來這嘉名在迴紇,地位應是不低的。他身後跟著的人隻是穿著細碎小花的芝麻羅衫,品階應該更低一等。


    靜檀行禮道:“嘉名大人來的好早。”


    “不早,嘉名特意在此恭候三公主的。”


    靜檀疑惑的看著他,又聽他笑道:“日前公主送來的香品是珍品自然沒得說,隻是卻解不了嘉名的思鄉之情….”


    聽他這樣說,靜檀心裏已經有了幾分底,卻還是問道:“哦?此話從何說起?”


    他又笑道:“那是好物,卻未含有香草,想來是公主貴人事忙,亦或是香草的味道微不可查,弄混了香品也是有的。公主是好意,這個臣心領了,隻是不敢浪費了這麽好的香品,便將那塊沉水香帶了來。”說著,命身後的人拿出那盒子香呈上來。


    “是了,那幾日我身子不大爽利,竟然拿錯了香品,好在你是個明白人,換做旁人定是要以為我忽悠人呢。隻是那香本就是贈你的,豈有收迴之理。”言罷,又吩咐阿衡道:“去將宮裏的沉水香拿來。”


    阿衡怔了怔,隨即應聲去了。一路上迴想著宮裏除了殿上焚的沉水香再沒有別的了,好在還剩了巴掌大的一塊,他將它切割成一個完整的形狀,又拿盒子封了才送過來。


    這邊因為時辰尚早,靜檀便與嘉名在廊下坐著說話看著賓客陸續不斷的進來,靜檀看了半日,光鮮亮麗的各種服飾絡繹不絕,卻始終不見那個清雅出塵的身影。暗道:莫不是阿衡為了讓我來金秋宴,騙我說先生接了帖子?


    不多時阿衡便拿著盒子趕來了,將盒子交給嘉名,嘉名打開聞了聞,笑道:“是了,微麻淡香,是汗庭的香草。”


    果然,鶯兒焚的沉水香摻了西域香草,而且如果她沒猜錯,鶯兒與點香院是一直有聯係的,黃山是個嗜香如命的香癡,若不是她碰巧的了袛精香,她還不能從點香院換來無雜物的沉水香。隻是不知為何黃山要在她的香裏摻這樣難得的香草,黃山與她無冤無仇,那黃山背後之人是誰….


    見她盯著他手裏的香出神,嘉名以為她在迴味他方才說的香草,便笑道:“我們西境的香草開的時候是成片的絳紫色,若有機會,我定帶公主去看看。”


    靜檀迴過神來,失笑道:“大概率是沒有這個機會的,不過我能想象,那一定很好看。”


    “三妹妹與嘉名大人在做什麽?笑的這樣開心?”


    靜檀迴過頭,卻見佐陽侯之妻賈氏正攜著嵐清與婭白徐徐走來,想來她們是從康寧殿過來的。


    靜檀朝她們行過禮,笑道:“嘉名大人不識路,我在給他指路呢。”


    賈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老身瞧著三公主與嘉名大人在此站了許久了,大人雖為使臣,卻還是外男,公主大庭廣眾之下與外男說說笑笑未免欠缺些體統了。”


    靜檀低頭答了一聲‘是’。


    嘉名在一旁配合道:“經由三公主指路,嘉名知道如何走了,多謝三公主告知。”說著,又朝賈氏等人行了迴紇的禮,手上還拿著那個盒子,也沒收起來,帶著隨從就走了。


    見狀,賈氏也隻得訓了幾句話,便入了場。


    身後的阿衡終於開口問道:“原來公主贈香是為了驗證這個…隻是那沉水香裏摻了不好的東西,公主可是在懷疑鶯兒?”


    靜檀搖搖頭,說道:“也不是不好的東西,你沒嘉名說嗎,香草在西境難得,是個好東西…隻是不知是誰做的,目的又是什麽…調這種香全宮也隻有黃山能辦到,鶯兒又對黃山懷著情,多半是受了黃山的挑唆,才日日在我宮裏點,我猜著怕是鶯兒也不知黃山的目的…”


    阿衡低頭思索一陣,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個念頭,下意識的開口道:“會不會是——”


    話未說完,靜檀便做了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阿衡心知隔牆有耳,何況是在龍蛇混雜的宴席上,便也不再多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寂寂檀香晚生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歸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歸池並收藏寂寂檀香晚生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