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叭叭叭說了半天,見初寂不發一言,以為他是覺得自己煩了,便乖乖閉嘴,良久,上完藥後,又聽得他柔聲說道:“在公主的傷好之前,公主還是在宮裏將養些時日,免得傷口再複發….藥也須記著擦….”


    聽了這話,靜檀湊近盯著他的眼睛,促狹道:“我聽先生的,先生這是在關心我嗎?”


    “公主….”他不著痕跡退開一些,以眼神警告她不可無禮。


    她識趣的與他拉開了些距離,想了想,小心的問出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不知無念國師,近來身子可還好?”


    他一麵給她包紮,一麵迴道:“還算康健,公主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哦,不過是那幾日中元祭祀卻一直未見國師,聽聞國師一直病著,有些擔心,便有此一問,不過如今知曉國師無礙,也便心安了。”靜檀覺得她這一番話實在是得體的蓋住了她探問的意思,隻是她該如何開口問起莫素呢….


    “聽聞無念國師年紀輕輕便做了天朝國師,那他出家前的家人呢?”


    初寂再次不著痕跡的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緩緩說道:“師父母家不是中原人,故幼時生長在西境,後來大了中原戰火起,師父便來了中原,一路上信徒眾多,後來新皇登基後,便成了國師。”


    “那後來呢?”靜檀著急的打聽這過往。


    “後來也貧僧不知什麽緣故,師父在永安做了幾年國師後便離開了永安,四處奔走,再後來便收養了貧僧,因貧僧自小體弱,便由師父帶著去過西境,迴來那幾年師父染了病,便卸下國師的事務,一直在山中靜養,至今未下山。”


    “難怪世人紛紛傳言國師圓寂…..”話剛出口,她自知失言,忙道歉道:“靜檀冒犯國師,靜檀知錯。”


    “無妨。”他無奈莞爾。


    “先生,我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得到他眼神示意,她又繼續道:“先生與莫素相熟嗎?”


    他想也沒想的說道:“不熟。”


    靜檀暗自鬆了一口氣,還好先生與之不熟,“那國師呢?那莫素在中元那日劫了獄,那永安府的大火也與她脫不了關係。”


    初寂聽了,蹙眉道:“我知她並非善類,卻不知她竟如此行事,國師一直未言她的身份,貧僧也不好多問。”


    想來,於先生而言,國師可能是一個父親一般的存在….


    想起昨日之事,她開口問道:“先生,我之前在宮外,遇到一些事頗為不解….”


    他和煦一笑,“公主且說。”


    “先生,‘眾生平等’這話可是實的?”


    “公主有此一問,想必是遇到了什麽不平的事,這才觸發此感的罷。”見她呆呆的點點頭,他又柔聲道:“‘眾生平等’這話不是空話,可是若如今世道真如此話所言,就不會有這眾多寺廟僧人了。”


    這話倒是,如果眾生真正的一視同仁了,哪還會有僧人勸人向善。


    他又接著雙手十道:“貧僧自知能力有限,隻願所遇所度之人能了悟‘眾生平等’這一句,便算是不能了悟,時時掛在心上也可。”


    明知根植在骨子裏的尊卑難以改變,包括她自己,也或多或少的有這尊卑觀念,但是先生改變了她不是嗎,不僅是她,還有更多人….靜檀看著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虔誠’二字,以先生的影響力,先生度人想必不會有不掛心的吧…


    靜檀笑嘻嘻的看著他,學著他的樣子雙手合十道:“我雖不能了悟,可也算是時時掛在心上了,我可算得上先生的信徒?”


    初寂被她實在算不上標準的合十禮給逗得‘撲哧’一聲笑出來,忍不住伸手替她去糾正。


    她合並的雙手被他微涼的指尖觸上,一時間腦海中又跳出翻窗那日的情景,一時間如觸電一般將手收迴來。


    見狀,初寂忙問:“公主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疼了?”


    靜檀連忙搖搖頭,想將那些畫麵清空出腦外,暗自惱自己的忸怩勁,迴神聽了他這話,又點點頭,朝他促狹道:“想與先生多討一些羲和膏。”


    初寂失笑,將身上的那羲和膏拿出來,又輕笑道:“迴去我再多配一些。”


    她終於釋然一笑:“那我等著。”


    下了學後靜檀才想起贈馬一事,便吩咐了阿衡選幾匹良駒送去嘉名所住的驛站,阿衡答應著去了,靜檀徑直去了垂文殿,自從父皇將大半國事交給李煜後,為了行政方便,李煜一年有半年是住在垂文殿裏。


    “前幾日便聽聞大哥哥身子不好,今日感覺可好些了?”


    靜檀剛踏進偏殿,一股刺鼻的藥味便撲麵而來,這是吃了多少藥連空氣都盡是藥味。


    “參見三公主,迴公主,大皇子才喝了藥剛睡下。”行禮的是李煜的近侍阿忠,他手上抬著藥渣,似乎是正去將它倒了。


    靜檀忙放低了聲音,問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大哥哥近來可好些了?”


    “今日還能批改高總管送來的折子,比起前幾日好多了!”可以聽出他話語間的喜悅。


    “那你好生照看這大哥哥,我改日再來看他。”說著,正欲走,卻突然被裏麵的人叫住。


    “可是三妹妹來了?”聽著聲音有幾分虛弱。


    阿忠恭敬的朝裏麵道:“迴殿下,是三公主。”


    “三妹妹進來罷。”


    阿忠見狀,隻好將藥渣交給另一個小太監,請靜檀進去。


    隻見李煜半倚在床榻上,榻上設了幾案,案上擺了無數奏疏,靜檀暗暗唏噓:怕不是因為政事太多給累病了吧….


    見她來了,李煜忙吩咐阿忠給她搬椅子。


    靜檀擔心的看著他,或許是喝了藥的緣由,麵色微紅,說話卻是有氣無力,倚在床沿上,想來也是下不了床,才把折子搬到了床上。


    他扯出一個笑,“無妨,還沒有病到那個地步。”


    “大哥哥怎麽病著還在看折子,這樣下去這病怎麽好全,政務雖忙,可大哥哥好歹也顧及自己的身子。”說到照顧自己,若李煜身邊有一個貼心的人,她又怎會這樣勸他,話說李煜素來愛清淨,整日也隻是窩在書房裏,也不同人說笑,隻一味的讀書讀書,故而比起李煜,這些姊妹更愛與李禹親近。


    “三妹妹,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副寒梅圖,我念著你愛梅,便留了給你。”說著,又吩咐人去拿那畫。


    靜檀將遞了一盞茶給他,又打趣道:“大哥哥可別再操心這些事了罷,安心養病是正理,過些日子便是中秋夜宴,聽說今年的螃蟹都是大個的,大哥哥若不快快好起來,大哥哥那份可都被我吃了!”


    隻見他失笑道:“年年不就是你吃的最多嗎….”


    她撇嘴道:“大哥哥何時也學會打趣我了。”


    他突然正色道:“說起來,三妹妹的寒梅圖其實已經極好了,隻是一直傳不了神,這些日我突然想到,其實並非畫的不好,而是妹妹想要畫的應該不止梅花罷?”雖是問話,語氣卻帶著肯定。


    聞言,靜檀低頭不語,確實,她的寒梅圖,畫的中心,本就不是梅花,而是先生….這些她怎麽能說出來….


    他也不追問,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道:“你不說是誰,自有你的道理,三妹妹如今,也長成大姑娘了。”


    靜檀微微蹙眉,她表示她並不是很懂他在說什麽。


    說話間,阿忠便拿了卷軸過來,因為李煜病著,她也不好過多叨擾,拿了圖又囑咐幾句,便出來了。


    正要出偏殿,偶然瞥見不遠處牆角一株木犀花此時竟萎了。


    靜檀不禁喃喃:“明明是金秋九月,這木犀花這麽會枯了呢….”湊近一看,植根地下是一灘烏黑的藥渣。


    “殿下喝的藥藥性強得很,那植株受了那藥自然是要支撐不住枯萎的。”


    靜檀轉身,隻見阿忠正立在她身後躬身解釋。


    “殿下平日裏用過的藥膳及熬的藥都是倒在別處的,想來是方才那奴才不識趣,竟然堂而皇之的倒在院子裏,平白汙了三公主的眼。”


    “無事,我隻是好奇,大哥哥的藥性這等烈,對身子可有什麽傷害嗎?”


    他又答道:“殿下想要好得快些,便吩咐了太醫下兩劑猛藥,不過公主放心,太醫說過無礙的。”


    靜檀鬆了一口氣笑道:“那便好,你們好生照顧著,殿下好了自有你們的好處。”


    出了垂文殿便見到阿衡,想是早就在此等候了。


    阿衡迴稟道:“嘉名大人並不在驛站,奴隻是將那幾匹馬交給了其他來使。”


    靜檀點點頭道:“想來是去何處閑逛了罷,他倒挺悠閑的。”


    “正是出門不順,怎麽在這兒也能遇到三妹妹。”


    誰知靜檀剛一踏出偏殿,便碰見了婭白。


    “見過二姐姐。”


    婭白不情不願的朝她迴了一個禮。


    靜檀瞧她身後,帶了不少的滋補物品,想來是來瞧李煜的,忍不住開口提醒她道:“大哥哥天天用著藥,這人參肉芝的怕是虛不受補,不如改些養胃的東西更妙。”


    她嬌哼一聲:“就你知道,難道還要我將這些東西再拿迴去不成。”


    靜檀白了白眼道:“我也沒有這個意思。”突然想起那沉水香來,便問道:“我那裏的沉水香是個好物,不知二姐姐何處得的。”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大姐姐有了好東西竟然先想著你,連我平日素愛焚沉水香也顧不上,讓我讓了給你。”


    原來是這樣,可是為什麽會突然送了給她,不應該是先緊著自己親妹妹嗎?


    “妹妹不必氣惱,點香院頂好的香不都是往康寧殿送嗎,姐姐還怕沒有好的香。”靜檀知道她這二姐姐的炮仗脾氣,也不欲與她多說什麽。


    “這個自然!”說著,便也不理她,徑直去了垂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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