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衣衫後兩人便匆匆趕往破影台。


    在路上靜檀突然想起昨日之事,遲疑了一會兒,問他道:“昨日你收我的那些書時……有沒有掉出來什麽東西?”


    阿衡輕笑一聲,說道:“公主的書裏還會掉出什麽?黃金屋還是顏如玉?”


    “沒有便算了,阿衡你真是越來越愛打趣我了!”


    二人到了破影台的時候,初寂還未開始今日的課,待她們迴來之後,他才緩緩拿起今日所講的經卷。


    這日晚上,陳氏在昭容閣舉辦宮宴,若非必要,皇後湘蕪向來是不會出席這類宮宴,故稱病未去。梅貴妃常年體弱,是得皇帝特許不用去的。


    因為聽聞昭容閣裏的廚子是皇帝專門給陳氏新換的,有祖傳的手藝,故而靜檀早早的便去了昭容閣。


    “三公主可是有日子沒來我這裏了,我新得了個廚子,今日三公主可是要好好嚐嚐他的手藝才罷。”


    剛進昭容閣,便見陳氏迎出來,穿了緋紅的華衣裹身,外罩青黛色的煙羅紗衣,纖細的腰肢若隱若現,麵泛紅光,全然不見冷宮初見她時的死寂。今日她畫了罥煙眉,乍一看到有幾分像皇後湘蕪。


    靜檀行禮道:“幾日前聽聞娘娘身子不大爽利,故不敢來叨擾。”


    陳氏引她到席間坐下,命人上了小龍團。


    靜檀環顧了四周,大殿前就是一個植滿海棠的院子,正殿焚了雅香,飄出來倒像是海棠的香氣。


    她看著陳氏在給皇帝布席,困惑開口:“怎的不見陳娘娘身邊的那隻喚作‘大黑’的狗。”


    她布菜的手亦未停下,輕聲說道:“死了。”


    語氣平淡的就像是在說什麽不相幹的事情,可是靜檀知道,對於陳氏來說大黑是李嫦娣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靜檀小心問道:“不知它是怎麽死的?”


    “被宮裏的每一個人害死的……”像是說給自己聽。


    “娘娘方才說的什麽?”陳氏背對著她,且剛剛那句聲音小,靜檀沒聽真切。


    她轉過來衝她莞爾一笑,輕聲道:“一條狗罷了,死便死了,公主何必掛在嘴上。”說完又去門口迎客。


    靜檀困惑的看阿衡一眼,暗自疑惑陳氏的精神,似乎還是從前那樣……


    開了宴,皇帝攜了陳氏坐於首座,緊接著便是李煜李禹,而後便是幾位公主並一眾妃嬪。


    宴會上又跳起了那曲《春日宴》,皇帝看著台下的舞姬,眼神飄忽,若有所思。


    “陳娘子這一打扮,加上她那一嗓子,倒有幾分像母後。”婭白對坐在旁邊的嵐清嘀咕。


    嵐清抿了口茶,笑笑不語。


    “可巧今日遇到王少尹,他讓我來謝謝你的梨湯。”李禹側身對靜檀曖昧不明的說道。


    她自動忽略他的眼神,吃了一口盤子裏熱乎的炙羊肉,白眼道:“一碗梨湯罷了,何苦勞煩皇兄親口說謝。”


    這炙羊肉鮮嫩可口,焦而不苦,膳房的廚子確實比不上……


    以為她是害羞,李禹也沒在多說。坐於他二人身後的婭白絞緊手中的帕子,惡狠狠的剜了靜檀一眼。


    席上的果酒是拓跋使臣新進貢的,靜檀貪嘴多飲了兩口,恍惚間宴席已經過半,因為皇帝正盡興著,亦未有人會不識趣的離席。


    靜檀正在切一塊炙羊肉,阿衡便湊近她耳邊說道,承歡殿有人來傳話,梅貴妃突然咳血。靜檀想著昨日偷聽的牆角,有些擔心,連忙拉了阿衡去承歡殿。


    一踏進承歡殿,便見自己母妃側臥在榻上,紅玉侍奉在側,還是那股熟悉的藥香。


    “聽來人說母親身子不大爽,可召太醫來瞧過了麽?”


    梅貴妃坐起來,笑道:“我隻是方才吃多了一塊炙羊肉,咳了幾聲,哪裏來的耳報神巴巴的去將你叫迴來。”


    靜檀接過湯匙,喂她說:“哪裏像母妃說的這樣輕鬆,母妃不是都咳血了嗎?”


    她輕笑道:“我身子雖不好,卻也不至於日日咳血,誰同你說的這些。”


    靜檀疑惑的看向紅玉,紅玉亦笑道:“確實沒有,公主過慮了。”


    靜檀笑道:“沒有便是最好,想來是承歡殿的哪個小宮女見母妃咳嗽,一時慌了神罷。”


    出了承歡殿,靜檀越想越不對勁,便是有什麽事,也不該是找她,應該找父皇才對,想來應該是有人想要將她從宴席上帶出來。


    “方才在席間找你的人是誰?”


    阿衡抓了抓頭,迴憶道:“看著眼生,奴想著承歡殿的服侍的宮人多,奴沒見過也是有的。”


    “難道有人想將我從宴席上帶出來?”


    靜檀還欲說些什麽,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抬頭便見一個黑影正往破影台奔去,暗道不妙,抬腳便去追。


    “來人呐!有刺客!”阿衡朝四周喊了一聲,想著喚來哪個值守的侍衛也好過自家公主去追他。


    這邊靜檀眼看便要追不上了,從懷裏掏出袖箭,瞄準那個黑影便丟出去,那黑影明顯踉蹌了一步,無奈他跑的快,到了破影台便沒了蹤跡。


    這裏離昭容閣較遠,估計侍衛都聚集到那兒了,隻有幾個日常值守的侍衛聽了動靜,趕過來。


    那幾個侍衛下跪道:“參見公主。”


    靜檀翻翻白眼,說道:“再行會兒禮,賊都跑出宮了!”


    那幾個侍衛環顧了四周,麵麵相覷。


    靜檀急道:“賊是在這裏消失的,你們趕緊加派人手去找,要是宮裏誰出了什麽事,小心父皇降罪!”


    宮學裏的燭火也沒點,四周一片漆黑,阿衡開口說道:“公主,現在不知道賊的目的是誰,奴覺得咱還是先迴去罷。”


    她想了想,賊是從承歡殿方向來的,但是方才自己在那裏並沒有什麽異樣,且賊人不會有如此大膽,他的目的不會是自己母妃…...莫非他是故意引她來破影台的?


    靜檀想著多想也無益,想來還是盡早迴席罷。


    一路上靜檀吩咐阿衡道:“我心裏有些發毛,明日你去告訴紅玉姑姑,肅清承歡殿,將那個假傳消息的揪出來。母妃身子不好,先瞞著她。”阿衡答應著,二人便迴了席。


    翌日,靜檀穿了月白的蜀錦繡花百跌裙,外罩茶色霞影紗,上鏽了金絲銀線的百蝶,踏了繡錦靴,頭上簪了那支白玉朝陽攢珠釵,又讓鶯兒描了遠山黛,整個人看起來靈動非常。


    她用了早膳後便來了宮學,遠遠便見一群人圍在破影台蓮池周圍。


    “宮學今日是怎麽了,竟然如此熱鬧?”轉念一想,抓了抓阿衡的袖子,驚恐道:“難不成是父皇又來聽學了?!”


    阿衡卻是茫然的搖搖頭。


    “三妹妹可算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這蓮池……”見她過來,人群自然的散開,露出嵐清與婭白兩個背影,嵐清一臉憂慮的過來拉她。


    靜檀一臉困惑的任她拉著往前,走近蓮池,卻是吃了一驚——“這裏怎麽迴事——”


    從前那百裏迷人的藕花,如今確實黑壓壓一片死寂!百裏蓮池居然在一夜之間全部枯萎,無一處完好的顏色!


    “昨日來宮學這裏還好好的,怎的一夜之間便枯萎了……”


    “誰知道呢,倒是我昨日見三公主下過蓮池……”


    “蓮池可是皇上立的禁地呀…..”


    ……


    周圍的宮人竊竊私語。


    靜檀皺眉,迴過神來辯解道:“昨日我下去上來是這裏還好好的,你們說這話是幾個意思?”


    “昨日若不是法師勸誡,三妹妹怕不會那麽快上來罷?”婭白突然開口,悠悠說道:“且我昨日還聽見三妹妹與法師爭辯,‘若想要這花,便是摘了滿足我也是它的功德’這些話可不止我一個人聽見罷?”


    婭白說完,立即有人私語:“是了,昨日三公主聲音大,莫約我也聽見了……”


    也不知道是誰說的,頃刻便聽見阿衡揪出了一個內侍,抬手便是一巴掌:“閉嘴,公主是尊貴之軀,豈容你們唆擺!”


    見那內侍被掌了嘴,其餘的人也不敢再言語。阿衡跪在地上,說道:“三公主頑皮,誤入了蓮池,但是很快便出來,蓮池也無異,今晨之事必然有其他內情。”


    嵐清冷笑道:“三妹妹為人厲害,身邊的人更厲害,居然教訓起主子來。”言畢向自己的侍女使了一個眼色,那侍女走近阿衡,靜檀眼見不對,抬手想去拉那個侍女,無奈她手快,一眨眼一個響亮的耳光便落在阿衡臉上。


    靜檀伸手推開那侍女,朝嵐清道:“本公主的人有什麽不對也該是本公主管教,還望大姐姐管好自己的人!”


    “法師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開了口。


    “貧僧見過幾位公主。”初寂徐徐從人群裏走來,向她們行了一個合十禮,抬眼便見靜檀惡狠狠的瞪著嵐清的模樣,繼而又見黑壓壓的百裏蓮池,便明白了方才她們在為什麽而爭吵。


    “畢竟是皇上下的禁令,因果為何還需等皇上來了才能定奪。”初寂淡淡說著,便走近池邊,以手拉了一片池邊的蓮葉端詳起來。


    “除了三妹妹誰都沒進過蓮池,法師是在袒護三妹妹嗎?”婭白走近他,揚聲說道。


    初寂淡淡道:“貧僧從不偏袒任何人。”


    “皇上駕到——”


    不消片刻,皇帝便過來了,像是早早地有人報了信。


    皇帝剛一走近,便見一片死寂的百裏蓮池,怔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嵐清‘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婭白亦跟著下跪。


    “求父皇不要重罰三妹妹,她從來都是孩子心性,想來她也不是有意的。”嵐清的聲音帶著哭腔,如果不是說這些話,想必任誰聽了都心軟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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