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蒙雨和禹青春相互間看得差不多了,陳藍玉低聲道,“你腿不方便,我抱你走一段吧。”


    蒙雨看向四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怎麽好意思?


    見她猶豫,他把聲音壓到最小,“你戴帷帽,尷尬我來。”


    連著騎行半月,雙腿每走一步都疼得鑽心,沒必要逞強。蒙雨重新把帷帽戴上、係好,下一刻,便整個人都在他懷裏了。


    為了他能更順手地抱著她走,也為了成全他“英勇的尷尬”,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肩頭與脖子之間,微微吸了吸氣,真好聞!便忍不住聞啊聞,總要唿吸的嘛!


    之前老聽隔壁阿嬸罵阿叔臭男人,阿叔是半年才洗一次澡嗎?


    禹青春牽馬走在一側,目光就沒離開過二人,“陳藍玉,你耳朵怎麽紅了?臉也紅撲撲的。”


    他能說肩膀上有根輕柔的羽毛,一陣接一陣地撩著自己嗎?還特別均勻,令人無法抗拒。


    陳藍玉對禹青春一本正經地說道,“真沒想到,這四月才過半,竟然這麽熱。”


    禹青春向他投去鄙夷、調戲,外加我看透你了的眼風。


    陳藍玉裝作沒看見,看著前方,跟她攀談,“之前一路縱馬狂奔,路上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郡主真的不熱?”


    禹青春終於繃不住,笑出聲來:“我一點都不熱。”


    蒙雨聽著他們的對話,臉埋得更深了,尷尬他來,且僵著吧。


    聽說溫小雲正趕著馬車,在來接她和冰清的路上。


    ……


    眼看著前邊三人已經走出去一段,壯騎把心一橫,學著藍玉公子的樣子,將沒來得及戴上帷帽的大嬸攔腰一抱,邁著大義凜然的步子向前走去。


    被突然抱起的那一瞬,沈冰清似乎體會到了愛情,一種猝不及防的甜蜜的震撼,怪不得被愛情擊中的飛蛾紛紛撲火。


    她偷偷瞄了一眼抱著自己的小夥,長得倒是壯實正氣,但跟曲荊風和陳藍玉比差遠了,倘若他真心喜歡自己,為他降低擇偶標準,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還是將帷帽戴上吧,別嚇著他,人家肯抱她,純粹是一番好意。


    走了大約兩盞茶的工夫,溫小雲趕著馬車到了。


    蒙雨和沈冰清爬到車上,靠著柔軟的車壁,在輕微的晃蕩中很快就睡著了。


    為防馬車過於顛簸,迴程放慢了速度。眾人閑散地騎行於初夏的草原,太陽還沒那麽毒辣,青翠遍野,牛羊靜默,正是賞景的好時節。


    禹青春與陳藍玉並騎於馬車之後,“我今天表現得怎麽樣,沒給你丟臉吧?”


    “表現挺好的。”


    禹青春又說,“隻要你高興,我就高興。”


    陳藍玉看了看前邊的馬車,轉頭看禹青春,“我知道你很難過,對不起。”


    “我哪有難過,是你太自戀了。”她的心思他都知道,這天實在沒法聊了。


    之後的一路,二人繼續並行,隻是不再說話。


    才入城門,禹青春便獨自策馬而去。


    到了院外,陳藍玉將蒙雨扶下馬車,又伸手去扶沈冰清。


    原本肩負將大嬸抱下馬車重任,特意等在一旁的壯騎鬆了一口氣,這大嬸抱在懷裏的感覺……其實蠻好的,不輕不重,也不硌手。看大嬸目光並未越過人群尋他,跟同伴離開時,壯騎竟有些無精打采和失落。


    ……


    此時石頭小院外麵,僅剩四人。那隻嶄新的大石缸實在太突兀,蒙雨不由得走近了看,又伸頭瞅了瞅裏麵遊動的魚。


    “雨兒姐姐,魚缸是藍玉哥哥新近打的。”


    但這不是重點,溫小雲繼而興奮地說道,“這些魚都是我抓的,看起來是不是很清涼,很漂亮?”


    蒙雨微笑點頭,對溫小雲說,“果真是又清涼又漂亮。”


    在審美上獲得認同的溫小雲,熱情地將對魚缸和魚不感興趣的沈冰清領到院子裏。


    蒙雨心道,唉,又撒謊了。


    溫小雲抓魚時,是怎麽做到把所有漂亮魚兒都過濾掉的?以至於缸裏的每一條魚,無一例外,都醜到極致。


    陳藍玉見她眉頭輕皺,安撫道,“撒謊沒事,小孩子都是要哄才乖的。”


    她沿著魚缸繞了一圈,一邊走一邊輕撫魚缸的邊緣,感受上麵的紋理。


    他為了擺脫等待的躁動不安,定是在這石缸邊上坐了很久,微微低著頭,一錘又一錘,一鑿接一鑿,安靜、用心地雕琢……


    再抬頭看他時,她的眼裏不禁蒙了一層輕霧,又不想讓他看出來,便由衷讚道,“這魚缸打得,倒是真的好。”


    看個魚缸竟然能感動成這樣?


    他之前光顧著消磨時間,早知道她會喜歡,應該鑿得更精美才是。


    之後,他領著她圍著石頭小院轉了一圈,這才把她領進門去。


    沈冰清在溫小雲極為盡心的介紹下,早就將院內看了遍,見二人進門來,開口說道,“好特別的院子,是我的錯覺嗎?看著竟有幾分暮城的風氣。”


    ……


    蒙雨大致地看了一下院內的布局,目光便落在他新鑿的兩隻花槽上,枝蔓綠白相間,有如暮城初夏。


    不是錯覺。


    他就是她的暮城。


    他住的地方,自然也是暮城。


    短暫的平靜被溫小雲打破,“這院子是郡主姐姐送的,說是金屋藏嬌。”


    沈冰清看向發小,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配上她的大臉,便有些審訊的味道。


    蒙雨站在沈冰清身旁,也隻是笑著看他,不說話。


    陳藍玉羞愧難當,後悔之前沒有警告溫小雲不許提這藏嬌一事。


    偏偏溫小雲還不肯罷休,再次拋出他的疑問,“藏嬌藏的不是好看的女子嗎?我到今天也沒想明白,郡主姐姐為什麽要蓋間屋子藏個男的。”


    蒙雨笑著接口,“許是,你家哥哥嬌得像個女孩,甚至比女孩更嬌。”


    這是嫌他沒有男子氣概嗎?不行,以後不可以這麽溫柔了,要陽剛一點!


    陳藍玉硬著頭皮開了個玩笑,“實不相瞞,這小院確實是靠色相得來。”


    “賣笑不賣身?”沈冰清替發小解圍,“看來青春郡主沒有得逞。”


    剛說完,就見禹青春領著幾個壯碩婢女進門,她們手上都拿了東西,吃的,喝的,還有衣物、浴巾、鞋子、被褥……


    陳藍玉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著敲石頭打發時間,根本沒想到這些。在蒙雨和沈冰清道謝之後,他也跟著謝了一遍禹青春。


    禹青春坐下來同他們一起吃飯,大家一邊吃一邊交流西地和暮城飲食的差異,倒也不顯生分。


    飯罷,略作休息,婢女帶蒙雨和沈冰清去沐浴。


    ……


    禹青春讓婢女去收拾石頭小院僅有的一間客房,她自己則坐在院中,問陳藍玉打算怎麽安排住宿的問題。


    陳藍玉想了想,二人初來乍道,雨兒自是要留在自己這兒,讓冰清去郡主的院裏住也不合適,幹脆冰清住客房,雨兒住他的房間,他睡到書房去。


    禹青春問,“要不要給你弄張床來?”


    “不用,就打地鋪。”在自家書房打地鋪,可比行軍打仗的營帳舒服多了,月光透過花窗灑進來,也別有一番風味。


    禹青春讓婢女將多出的那床被褥鋪到書房臨窗的地板上。


    等蒙雨和沈冰清洗了澡出來,坐在院子裏晾了一會頭發,陳藍玉便把蒙雨帶到自己的臥房。


    怕她不習慣,他想等她睡著,下了帳子再走。


    他的枕頭,他的被子,他的味道……她累極,躺到床上,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睡著了。


    陳藍玉下帳子時,發現帳中竟然有蚊子。他迴來後睡了好幾天,帳子都沒下,也沒被咬過,這才初夏……是蚊子舍不得咬他,還是她的血比較甜?


    因為晚飯吃得太早,禹青春在離開小院之前,決定來問問屋裏的二人,宵夜想吃什麽。


    門敞開著。


    “陳藍……”禹青春頓在門口,沒敢再往前。


    正跪坐在床上打蚊子的陳藍玉轉身對禹青春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別把人吵醒了。


    禹青春壓低聲音,“陳藍玉,做這種事,幹嘛不閂上門?”


    陳藍玉愣了,打活蚊子、撿死蚊子,要閂什麽門?


    就算久別重逢,就算感情再好,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征求一下女方的意見嗎?陳藍玉竟然趁阿雨姑娘睡著……而且二人之前還是退了親的,合適嗎?


    禹青春如此這般想著,先是搖了搖頭,緊接著歎了歎氣,關上門走了。


    陳藍玉放好帳子才反應過來,禹青春竟然誤會他趁人之危?


    他是這樣的人嗎?


    清者自清,不去找她解釋了,那樣隻會越描越黑。而且專門為這事跑去她那,也實在沒臉。


    ……


    才初夏,就這麽熱了。


    衣服穿多了,陳藍玉決定脫掉一件裏衣,再套上外衣去書房坐著或躺著看書。


    “雨兒,你看我穿這西地的睡衣,好不好……看?”


    沈冰清突然破門而入,看見陳藍玉光著上身,這是正在穿衣服呢還是脫衣服?


    陳藍玉這次倒是真的被嚇了一跳,趕緊抓了衣服蓋住胸口。


    沈冰清擺出一副很識大體的樣子,“打擾了,你繼續。”說完關上門跑了。


    等陳藍玉穿好衣服追出去,“冰清,你誤會了,我可什麽都沒幹啊。”


    院子裏早就沒人了……今天流行橫衝直撞和不敲門?


    入夜之後,沈冰清率先醒來,坐在院子裏一邊喝水一邊趕餓蚊子。


    陳藍玉聽見動靜,從書房裏出來,坐到她對麵,開口向她解釋,“我真沒有。”


    此時朗月斜斜,遙遠的月光和近前的燈光一同照在他身上、臉上。


    沈冰清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他置身人群,負手而立,僅一眼,人群消失。她的眼睛裏,隻剩下他和站在他身側的女子。從此,她的人生就被他們兩個人的深情填滿了。


    別人是愛上某個人。


    而她,愛上了他們的愛情。


    為了成全他們的愛情,她全力以赴。她可以失去所有,甚至不要這來世。可是她又想看他們在一起。她好貪心。


    沈冰清說道,“永遠都不用解釋,我一直都相信你。”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這一世,你們可一定要成親,要有孩子啊。因為已經沒有來生可以揮霍了。


    ……


    陳藍玉很困惑,這才多久沒見,冰清看他的眼神全變了,她說的話,說話的腔調也怪怪的,就好像他不是她的發小,他是她的孩子,或是她的傑作一樣。


    沈冰清推了推他,“你去看看雨兒醒了沒有。”


    看他起身離開,她繼續深情地曬月亮。


    禹青春領著壯碩婢女跨進院門時,剛好看到陳藍玉從臥房走出來。


    好你個陳藍玉,竟然從下午一直呆到現在?


    禹青春命婢女給沈冰清端上宵夜,澆了紅糖稀的香噴噴的青稞湯圓,她自己麵前也擺了一碗。


    陳藍玉早就餓了,問禹青春,“我的呢?”


    禹青春笑盈盈地看著他,“說不說實話?”


    陳藍玉知道她問什麽,狠了狠心,麵上雲淡風輕,“就是你想的那樣。”


    可了勁地誤會吧,誤會了就死心了,迴頭找一個西地好兒郎,嗯,踏踏實實地嫁了。


    禹青春原本想給他端一碗湯圓,聽他這麽一說,嘴硬是吧?她朝站在後排的婢女招了招手,“你吃這碗。”


    好大一碗燉肉,陳藍玉嚐了嚐,說不上好吃,也說不上難吃,就是味道有點怪,卻又說不出怪在哪,實在餓了也能吃得下去。


    吃到一半,他看禹青春和沈冰清把原本配給自己和雨兒的兩份湯圓吃了,隻能硬著頭皮把燉肉吃完。


    禹青春看著他麵前的空碗,笑得不懷好意,“好吃嗎?”


    陳藍玉直覺不妙,“你給我吃的什麽?”


    “各種名字帶鞭的名貴中藥,自己想。”


    陳藍玉想吐吐不出來,“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竟這樣害我……”


    “好教你知道撒謊哄騙大人的下場啊。”禹青春走出去好遠,院子中坐著的兩人還能聽見她的笑聲。


    ……


    沈冰清極其同情陳藍玉,“這郡主收拾起人來毫不手軟,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以後小心點。”


    陳藍玉鬱悶至極,懶得說話,又和發小在院子裏曬了一會月亮。


    沈冰清看陳藍玉臉紅通通的,額頭上直冒汗,給他倒了一大杯水,看他一氣喝完,便把他趕迴書房。


    這初夏的夜,是真的躁熱難耐。


    當天晚上,該做的夢,不該做的夢,陳藍玉都做了,這輩子都沒這麽害羞過……


    第二天早晨,他起身去拉書房的門,發現門被人從外麵鎖上了,想推開窗戶喊人,窗戶大概也被木樁之類的東西頂住了。


    沈冰清把他當什麽了?


    “外麵有人嗎?”陳藍玉敲了敲窗戶,聲音虛弱無力,無人應答。


    他又去拍房門,不一會便聽見銅鎖響動的聲音。


    “冰清,你……”陳藍玉扶著門框,正想抗議發小的不信任,一看門口立著的人,第一反應是:躲起來。


    “去洗澡吧,換過衣裳來喝早茶。”蒙雨說著讓開身,把他從書房放出來。


    早茶?他問,“清飲嗎?”


    以前,他休息時,一大早起來,與阿秦跑到她家去,整個上午隻喝茶不進食,之後數日都覺神清氣爽,這是他們三人之間的清飲之習。


    看她點頭,他道,“清飲好。”說罷轉身去往浴室。


    等他坐到茶桌前,桌邊已經坐著沈冰清和溫小雲,原本想埋怨沈冰清幾句,想想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便黑著臉悶聲喝茶。


    喝了一會,禹青春來了。


    她還敢來!


    陳藍玉心裏罵著,不知不覺中,頭垂得更低了。


    五個人默不作聲地喝茶。


    聽聞溫小雲喊了一聲“祖越世子”,眾人抬頭看來者,陳藍玉起身行禮,作了簡單的介紹,眾人重新落座。


    蒙雨獨自坐在茶桌的一端衝茶,祖越世子剛好坐在她對麵,她的一側坐著陳藍玉和溫小雲,另一側坐著沈冰清和禹青春。


    祖越世子的到來,改變了茶桌的氛圍。


    蒙雨忘了手邊的茶,呆呆地看著對麵的人,沈冰清也跟著她看祖越世子。


    祖越世子的目光全都聚焦在禹青春身上,禹青春眼裏卻隻有陳藍玉,陳藍玉看看蒙雨,又看看沈冰清,這兩個第一次出遠門的暮城傻姑娘,是被這個半黑不白的家夥迷倒了嗎?


    早知他今日來撩人,當初他跪在自己的戰馬前請降,就應該一記長槍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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