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馬旦的爹正要跟曲荊風盤一盤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葉馬旦在一旁的凳子坐下,“阿爹,我來說吧。”


    曲荊風算是看出來了,在葉馬旦的爹眼中,葉馬旦做什麽都是對的,也是應該的。


    “先生,是這樣的,我娘生我弟弟的那天清晨,疼得不得了,助產婆婆倒是冷靜,但我爹急壞了,那可是他的第一個,當然也是目前唯一一個親生孩子,在生娃這件事情上,他從來就沒什麽經驗。”


    “我爹很愛我娘,見不得她受苦,又無能為力,隻能走到屋外開闊的曬台上,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禱告,希望老天爺大發慈悲,保佑我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平安。”


    葉馬旦看著曲荊風說,他爹在一旁頻頻點頭表示認同。


    “我爹正低頭虔誠地禱告著,突然感覺前方很亮,抬頭一看,太陽衝破雲層衝上山頂,晨光中竟然出現一個白衣老者,就像從光的遠處飄過來一樣,我爹以為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白衣老者已經飄到近前。”


    “這時我爹聽到孩子的哭聲,哪裏還顧得上老者,激動地跑進內室,才發現孩子還在我娘的肚子裏。助產婆婆愣了,我娘也忘記了哭喊,難不成肚子裏的娃娃是個妖怪,還沒出來就先哭上了?”


    “我爹想起老者,一拍腦袋又衝了出去,隻見老者解下身後的布簍,從裏麵掏出一個又白、又嫩、又漂亮、又聰明的孩子,‘阿來阿來’地哭得正歡。先生,那孩子就是我。”


    曲荊風瞪圓眼睛,嘴呈o字,看看語氣平和但神情歡悅的葉馬旦,又看看一旁隻會頻頻點頭滿目讚許的爹,這樣的事,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敘述?


    他曲荊風看起來很傻,很好騙吧?編這樣的故事,是為了讓他出個好價錢?


    “白衣老者將我遞給我爹,我爹順手接了過來,完全忘記了反應,更別說反抗了,再說了,誰敢反抗神仙呢?誰能反抗神仙呢?先生,你說是吧?”


    曲荊風看著葉馬旦不說話,葉馬旦也不在乎他的迴答,繼續往下說。


    “白衣老者見我爹接住了我,轉身騰雲駕霧而去,我爹聽到仙音,雖遠猶近,先生,什麽叫雖遠猶近呢?就是聲音明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入耳但卻字字清晰,而且那聲音非常清亮,像仙樂一樣,過耳不忘,聽了還想聽。”


    葉馬旦說到這裏,和他爹一起看著曲荊風。


    曲荊風會意地點了點頭,“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仙音啊!”


    葉馬旦的爹接著話頭,“白衣老者對我說,葉有福,今日將昀兒托付予你夫妻二人撫養,養好昀兒,可保你葉家永世平安順遂,福澤惠及整個葉家村。十二年後,自會有曲姓男子登門。到時,讓他帶走昀兒便是。”


    葉馬旦的爹,也就是葉有福極力想還原老者的語氣,最後不得不補充一句:“曲先生,你將就著聽就行了,仙音,哪是我等凡人能模仿得來的。”


    曲荊風連忙點頭說好。


    葉馬旦接著說,“白衣老者越飄越遠,最後似是騎著一匹白色的神鹿消失在晨光裏。這時又響起一陣孩子的啼哭,我爹一看懷裏的我正安靜地吮吸著粉嘟嘟的手指頭,算是明白過來了,連忙抱著我衝進屋,這迴真是我弟弟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


    說到白鹿,曲荊風想起李白有句詩,“清曉騎白鹿,直上天門山”,另外他還看到過神話傳說裏有關於仙人騎鹿的描述。這父子倆,要麽說的是真的,要麽為了騙錢下了狠工夫。


    聽故事,要配合,曲荊風問道,“這白衣老者是不是胡子、眉毛、頭發都白了?站在晨光裏若隱若現,因為自帶仙氣又形象分明?”


    葉有福一拍大腿,“我就說你認識他嘛!”


    這都能蒙對?但也實在沒什麽難度,年長的仙人總體長相差不多。


    這種怪象,如果非要用科學來解釋,隻有一種可能,當時葉氏夫婦二人和產婆看到了海市蜃樓,嚇傻了,事後編個故事開導自己。葉大嫂當時生的應該是一對雙胞胎。


    葉馬旦再次秒懂曲荊風,衝著門口喊了一聲“明兒”,一個看起來同樣年紀的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門邊,扒著門框往裏看。


    葉有福衝他招手,“明兒快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曲先生。”


    兄弟倆往那一站,哪哪都不像。


    那明兒,跟葉大福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更嬌柔。


    曲荊風又仔細看了看葉馬旦,還別說,這孩子跟葉氏父子格格不入的長相,還真有幾分仙氣。


    這時葉大嫂抬著一隻大篩子進屋,她從篩子裏抬出八碗大菜,在農家菜裏算是豐盛富貴有排場。


    葉大福解釋:“今天是昀兒、明兒十二周歲的生日,我們早早備下了這桌酒席,白衣老者真是神機妙算啊。”


    “阿爹,我可是連哄帶騙,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先生請到咱家來的。”


    這……曲荊風再次啞口無言。


    幾杯酒下肚,葉大福拍拍葉馬旦的肩,“昀兒,你明天就跟曲先生走吧!”


    “知道了,阿爹!”葉馬旦給他爹倒酒,“這些年,辛苦阿爹和阿娘了。”


    曲荊風沒有喝酒,一邊吃菜一邊看著眼睛微紅的一家四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離愁。


    曲荊風很想問,“這孩子,你們打算賣多少錢?”此情此景,問不出口。


    曲荊風沒什麽錢,之前在沈冰清那販賣美色換取的雙倍工錢和部分業務提成,買買出行裝備,還了陳藍玉的錢,身上隻剩幾張傍身的低麵額寶鈔,遊學先生的報酬要等迴去之後才能結,目前最值錢的就是藏在書箱底部暗盒裏的,陳藍玉送的另一條發帶,上麵也有一顆大寶石。


    曲荊風心想,對葉大福一家來說,葉馬旦可比一顆大寶石值錢多了。用一顆寶石換葉馬旦,他說不出口。


    結果直到臨睡,也沒人提錢的事。


    葉馬旦給曲荊風鋪好床,招唿他躺下,要給他解發、脫鞋,曲荊風忙阻止,“我自己來。”


    葉馬旦沒有堅持,吹了燈就溜迴自己屋裏睡覺。


    曲荊風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想著這麽重要的日子,如果白衣老者真的存在的話,應該會給他托夢……懷著這樣美好的願望,曲荊風很快就睡著了。結果一夜無夢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葉家三人將葉馬旦和曲荊風送到山頂,除了曲荊風,所有人都哭成淚人。


    葉馬旦執意要爹娘和弟弟先迴去才肯離開。


    葉家三人三步一迴頭,五步一擺手,走了好久才消失在坡道的盡頭。


    葉馬旦用衣袖擦幹了眼淚,伸出右手,舉在身前動作灑脫地劃了半個圓弧,整個低窪的塢子,就這樣從曲荊風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隻剩下一片綠茵茵的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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