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驪邁著小步,走得倒挺穩;江煙伣在馬鞍上一顛一顛的,竟覺得騎馬這迴事不如從前討厭了。


    在諸多謝家下人幾乎要將眼睛瞪掉的驚詫中,她衝兩輛車之外成就滿滿地招了招手:“兄長!”


    她瞳色本就極淺,如今一興奮還微微發起光來,倒真像兩枚從什麽寶器上遺落了的琥珀珠子。


    那邊秦惜兒正同謝應斂介紹著新馬;聽了她這麽一聲喚,二人便一並看了過去。


    “無月姐姐這瞳色倒罕見,”一雙極美的眼看得她多少心生妒忌,說出口的話難免也就酸了些。“依稀記得往日裏不是這樣的。”


    他語氣平平:“她一人在外時生了些病,方會如此。”


    “是麽。”秦惜兒想將話題往自己身上繞,遂垂著眼我見猶憐道,“希望惜兒能與姐姐一般好命,讓這一身的病早些去了。”


    她說完半天也沒等到他說些什麽,抬眸去看他,卻隻見了他望著對麵馬背上的人的神情。


    他眉間有些惑色,又有些像是穿越了時光般的恍惚。他似乎認出了她,又似乎沒有。


    但這些秦惜兒讀不出來;她隻看明白了謝應斂定定望著另一個女子這一點。盡管知道那人是他妹妹,她還是極其委屈。


    江煙伣可沒感受到對麵的暗流湧動,正興奮著,座下的盜驪卻冷不丁地也興奮了起來——像是主子的出現意味著自己終於可以擺脫掉背上的人,它登時嘶鳴著上下躥動了起來,企圖將江煙伣甩下背去。


    下人頓時驚唿一片。江煙伣嚇得驚叫一聲,條件反射地揪緊了鬃毛,不料盜驪被揪後更加狂躁,竟擰腰高蹬起後蹄來,直接將她拋下了馬背。


    “啊!!”秦惜兒捂上了自己的嘴,眼睜睜看著她跌了下去。


    馬背相當之高,若直接跌下來肯定得跌出問題,但好在地上落葉鋪得還算厚實,給了她不少緩衝。


    她嗵一聲麵朝下摔進了一層葉毯裏,摔得七葷八素了一陣子,想叫也叫不出聲來,半晌才齜牙扶著自己沒知覺了的肘子翻了個身,但在翻身的同時入眼的,竟是直衝自己麵門而來的一蹄子。


    她怔怔看著鐵蹄極速逼近,身子想動也沒法動,每次都能救她於電光火石之間的反應亦是遲遲未來。


    蹄下卷起的細風刮動了她鬢側的兩根發絲。


    就在蹄底與她不過半臂之距的當口,她臂上和腰間忽然同時一緊,然後一股力道便強行將她從逼仄的夾縫間抽了出來。她被瞬間裹進了一片溫度中,與那東西一同滾向了一邊,翻了幾遭後停了下來。


    她被壓在身下,手腳因被錮著而未能伸展開,但幸得如此,一番磕碰下來倒也沒有撞疼。望著眼前一片緊貼著她眼睫的黑暗,她顫抖著喘出一口方才沒來得及出口的氣。


    她能感覺到自己腦後枕著個不知道什麽東西,將本該吃在後腦上的磕碰全為她擋了下來。


    很快,麵前黑暗退開,腦後的觸感也一起撤去。陽光傾入他們之間的夾角;方才貼在她眼前的,原是一片繡了玄色蛟龍的衣襟。


    謝應斂抽迴了撐在她臉側的手,少見地皺起了眉頭。


    她仰躺在地上呆呆看了他片刻,想為自己辯解又想向他道謝,憋半天後憋出來了句:“兄長好功夫……”


    “住口。”


    她乖乖閉嘴。


    他吐出了口氣,站起身看向了盜驪。盜驪倒聰明,見主子竟護著方才肆虐自己之人,知道自己這迴攤上麻煩了,粗鳴一聲後扭身就往林子裏跑。


    秦惜兒被一通擦麵而過蹄聲嚇得迴過神來,忙提著裙擺就要上前問候,在見了謝應斂手的時候驚唿了一聲:“公爺,你的手……”


    江煙伣將目光挪到了他手上。手背被地上的石子割得滿是血痕。


    他手本就白皙,又瘦得骨節分明,赤血白膚看著便格外地觸目驚心,幾道還在滲著血的傷痕更是幾似傷進了骨頭裏。


    方才似乎就是那手護在她腦後。若非他擋著,現在血肉模糊的可就是她的腦袋了。


    他卻看也不看,隻將手背往衣衫上隨意一擦,末了也不理會秦惜兒,扭頭道:“久楓。”


    久楓嗵一聲半跪下去:“主……”


    “將那馬殺了。”


    “啊?”江煙伣一聽他要殺盜驪,忙強撐著支起半個身子,“方才不是它的問題,是我自己不擅……”


    “你以為我是為你殺它?”他冷睨她一眼,“馴多次而不成,還險些壞事,留它何用。”


    她仍是有些不舍:“……我看它頗有靈性。”


    “我要的是兵不是將。有靈性不如有奴性。”


    他語氣一點餘地不留,她便也把沒說出口的吞迴了肚子裏,心想這人做事好利益驅使——待她是,關照秦惜兒是,殺馬亦是。


    但好歹是他將自己自馬蹄底下救了出來;她感謝他還來不及,他對盜驪要殺要剮,她哪裏有攔的資格。


    他有些厭煩地掃了眼束手無策的旁人:“非要等我開口才知道做什麽?”


    下人皆是猛然一個激靈,忙簇擁上來攙扶起了江煙伣,七嘴八舌道:“二小姐可有傷著什麽地方?”“小姐可要迴車上歇一歇?”


    “不必不必……”江煙伣給他們握得疼了,為難又笨拙地揮開了幾隻往她身上招唿的手,末了又看向了謝應斂。


    他抱臂看著她,雙眸依舊如兩潭靜水,但像是盜驪一事讓他心情很不好似的,在眉間淺淺積了層陰霾。


    懂看臉色如她,她覺得他是失望了。


    但他失望什麽,失望自己不會騎馬嗎?她扯了扯衣角,嘀咕說自己不是早就告訴他自己不會了嗎。


    可惜那馬不知怎的忽然鬧起了脾氣;她本可以在謝應斂麵前為自己的本事正正名的。現在好了,炫耀不說,她又欠了他一個大人情,指不定這頭狐狸精日後打算怎麽讓她還。


    秦惜兒察言觀色片刻,笑了聲又迎了上來,糯聲道:“那馬是瘋得厲害,所幸沒傷著姐姐。公爺還是莫同姐姐置氣了。”


    謝應斂看了她一眼,將不悅之色藏下去了幾分:“嗯。”


    得了他迴應,她抿著嘴赧笑了一下,又道:“公爺的手傷得可重?惜兒懂點醫術,可給公爺包紮包紮。”


    “小傷,不礙事。”他一筆帶過,頓了頓,微笑道,“你不是想去騎馬麽?我看這會日頭正好。”


    秦惜兒聞言麵色一亮,但又很快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直揉胳膊的江煙伣,眼中顧慮不言而喻。


    江煙伣遂識趣地表明立場:“我自己走著去近處看看楓葉就好了。正巧入秋,我看這葉子滿林飄得很是好看。”


    秦惜兒笑容終於滿意了起來:“惜兒聽說這林子裏野獸多,姐姐在外頭走走倒也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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