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侍女將菜色上齊,酒宴才算開始。


    江煙伣瞧著許多菜膾一一擱在自己麵前,筷子還沒動,撲鼻的香氣便已將她哄得找不著北了。


    她在現代最愛吃的菜之一就是扇貝,正巧上上來的也有一味鹵著貝肉的飯——醬汁將乳白幹貝裹得濃亮誘人,再卷著一絲海鮮的清甜味,滲進顆顆飽滿的米飯裏。


    她感動得眼淚險些下來了——她穿越過來前剛拍完一條排得很緊的戲,人算不得大牌也就沒多金貴,飯都是隨便解決了就算的,好久沒吃點好的了。


    至少在吃這方麵,穿越一事也不算太糟糕。


    謝應斂對麵前的菜式隻作了一臉的無謂,末了黑眸微抬,輕瞥了她一眼。


    她方才為在眾人麵前做出副端莊樣子,麵上是謹慎得一點心思也瞧不出。也不知一個打雜丫鬟出身的,何以有將連自己眼角眉梢都控製至此的功力。


    自己本還有些刮目相看,不想她這會兒不過是見了味無甚特別的菜,喜於言表也便罷了,還連眼睛都亮了幾分。


    沒半點形象。他偏開目光。


    江煙伣自沒注意到他的目光,指尖輕勾著膝上的煙羅料子,等著瓏絮為她布菜。


    一輪菜食吃完,便開始了觥籌交錯。


    不乏有人敬夫人,偶也有幾個來討好江煙伣的。責任在身,她也隻得迴敬著,幾輪下來,舌頭已苦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在下一人上前敬酒、她一心認命地去拿茶盞前,謝應斂卻先發話了:“瓏絮。”


    “奴婢在。”


    “將她的茶換了。”他漫不經心地垂著眼,指尖輕彈了一下自己的盞蓋,“換成鐵觀音。”


    “是。”瓏絮對身後的侍從擺手示意。


    江煙伣眼睜睜看著自己茶盞被人撤了下去,滿腦子沒反應過來:“為何?”


    他動作頓了頓,不鹹不淡看了她一眼,像是無奈她的見識短淺。


    站在麵前候著敬酒的人眼觀鼻鼻觀心,最後了然,謹慎道:“小的鬥膽問句話,不知二小姐……是不是喝不慣苦茶?”


    她眨眨眼:“怎麽說?”


    “小的略懂茶,看小姐的喝著的像是思茅普洱。這普洱雖好,但不免味苦,思茅產的更是如此。”他解釋著,“公爺給小姐換的鐵觀音雖不如普洱有韻味,但勝在有迴甘,喝著嘴裏便也不那麽苦了。”


    他一番話說完,添完了新茶的茶盞也讓人送了迴來。


    她並不懂這迴子事,順路嗅了一下,果真感覺一股子清苦味在嘴裏旋了片刻,激起了一小片甘甜來。


    “茶五花八門的本就不好記,小姐離城多年,對這些不大熟悉也是有的。”敬酒的替她尋了個借口,最後諂道:“倒是公爺,待小姐可真真是上心。”


    她聽得眼瞼顫了一下,心說原來這人也有不拿她開涮的時候麽。


    興許……他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討厭自己?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她像被塞了一顆糖,心情登時大好,眉開眼笑地看向了謝應斂:“無月多謝兄長安排。”


    她最不愛勾心鬥角,宮鬥宅鬥都不喜歡,是以昨晚為入嗣謝家一事憂心了好一會,但看謝應斂似乎也沒有太排斥她,她便放心了。


    她的笑意引得他微微蹙眉。


    他讓人將她的茶換了,不過是因貴胄自小養成習慣,無一不愛喝茶,而她倒好,喝個茶便像是要苦沒半條命一樣,又難看又引人生疑。


    她這般謝他,倒像是他待她好了。


    ……但他也無謂她是如何想的就是了。


    他不答她也壞不掉她的好心情。江煙伣抿了口茶,笑眯眯地看迴麵前的敬酒人,覺著這人也順眼了許多:“你叫什麽名字?”


    嗯……確實挺甜。


    一聽主子問名字了,敬酒人忙又驚又喜地頷首:“小的姓甄名翊,在林掌事手下做事……今日的接風宴便是小的安排的。”


    他說罷訕訕頓了頓,又衝她抱著酒盞深深一揖,“小人恭喜小姐迴城。日後若有何用的上小人的,小姐……盡管吩咐便是!”


    他身後排著隊敬酒的人聽了,笑搡了他一把:“看給你說的,小姐要吩咐也吩咐的是林掌事,哪輪得到你接命。”


    他局促地撓了撓頭:“也是,也是……”


    江煙伣奇怪道:“你說今日是你安排的?”


    “是、是小人。”


    “那我怎麽聽說……”她瞥了一眼那廂與趙思雲喝著酒的林湘城,“是林掌事一手操辦的?”


    “呃……”甄翊意識到自己嘴順攬錯了功勞,遂齜牙咧嘴地揀著話謹慎道,“這事兒……自然還得是林掌事的意思。”


    “噢。”她點了點頭,看他一臉跟腳被砸了似的糾結,也就沒再往深裏問。


    意思就是他是個甩手掌櫃了。


    也就是在她將神放在了林湘城身上的同時,她正巧聽見他向趙思雲耳語了句:


    “……我看就是個隨處尋的賤丫頭。她怕我們查,斷不敢尋個有身份的。”


    江煙伣愣了愣,看向了他們的方向。


    她愣的倒也不是他們談話的內容,畢竟光是這半日以來,她聽的非議已然不少。讓她想不明白的,是她與日俱增的聽力。


    似乎這聽力在她熟悉這副身體的同時,也在悄然地愈發敏銳著。


    旁的也便罷了,這可是在宴上,數十張嘴一同開合,更何況她離他們那桌還隔著老遠。


    她是如何聽見他們對話的?


    趙思雲還是有些忌憚當著謝家人的麵談論這個:“可……”


    “可什麽?這話我不說,你就沒想過?”林湘城冷笑一聲,“別看那黃毛丫頭現在風光,也就是狐假虎威。


    真實身份,恐不過是一頭喪家之犬罷了。”


    【“你如今,也就是頭喪家犬了。”】


    “當啷——”


    宴上一靜,所有人都停了自己的事,望向了江煙伣的方向。


    紫砂的茶盞在她桌前跌了個稀碎,陶片和著深褐的茶水濺作一地。


    她坐得端正,一手按在桌上,另一手仍做著揮開東西的姿勢,荼白的袖尾此時還未完全落下。


    一雙淺褐色的眸子抬起,先前世事不諳的笑意消失得一幹二淨。


    深看看,眸中情緒摻雜,而藏得最深的,


    是一點湧動的殺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論如何收拾前世留下的爛攤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琅琊不長狼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琅琊不長狼牙並收藏論如何收拾前世留下的爛攤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