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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熱了起來,前線戰報屢屢傳入宮中,可惜沒一個是好消息,等到入了伏天時,那來報已經變成叛軍陳兵京門之外了。


    打從前線節節敗退起,皇帝就把自己關在了乾寧宮裏,沒再出來過,宮裏頭人心惶惶,一個個的都生怕出什麽事。有的甚至已經偷逃出宮了。


    宮外風言風語傳的厲害,有說鎮安王暴戾、狠絕,到一個地方殺一城的人,若是破了宮門,隻怕會血流成河,想活命都難。也有人說鎮安王愛民如子,凡是願意打開城門投降,接受鎮安王的統治,接下來老百姓的日子並不會有多難過。


    流言有許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都分不清,倒也不影響冷宮裏頭穀三和慕容宇華原本的日子。他們原是跟著德妃待在琳毓宮,打從戰報頻頻傳來以後,宮裏守衛對冷宮的看管就更鬆了,便索性搬到了趙媛兒這兒周圍住著。


    三公主平日裏除了要打鐵,閑暇時間晃著腳就與穀三閑聊,偶爾說起他們總跟著趙媛兒的事兒,又調侃般道“都說主角是命最硬的,怎麽都死不了,可主角身邊的人應該是最倒黴的,十有八九遇上了事會替主角去死。你說,我們倆會不會到時候走黴運?”


    穀三揉著這小孩的腦袋“你可別烏鴉嘴。”


    “從我最後錄入的數據情況來看,目前神經倉重建的成本太高,如果這個世界真的被毀滅,而你也消失,可能接下來會要耗費更長時間才能重新導入你的數據流。我……遇上了一些問題。”


    “你說過。”穀三掃過她的麵容,“現實世界之中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出現,你得先去解決他們。”


    其實在接受慕容宇華短暫出現過,緊接著就下線消失不見以後,穀三慢慢也習慣了和現在的慕容宇華交流。她也思考過這個問題——當她離開虛擬世界,迴到現實時,所麵對的慕容宇華並不是她在這裏接觸到的慕容宇華。


    這種感覺也挺奇妙,她每日一直相處的人也並不完全是那個人。幾個世界所看見的慕容不過是他的一個分身,而現實世界之中的少年早已長為了青年,他經曆著她所不知道的生活,性格也許也會和虛擬世界之中的不同。其實這些她多少都是能夠明白的,連她自己在這樣不同的世界之中,有時候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觸和反應。


    所以現在她與三公主之間,更像是和另一個與慕容宇華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人相處。她擁有著慕容宇華的記憶、處事方式和天才之處,但又同樣有著另一部分的情緒和反應性格。


    一如前兩個世界的慕容宇華一樣。


    三公主把頭靠在穀三的肩頭“我現在都不知道究竟外麵事情解決的怎麽樣了,可能你沒什麽感覺,但……從我的角度來說,太久沒有更新,我會慢慢覺得自己正在脫離‘我自己’。”


    穀三問“你在糾結自己究竟是慕容宇華還是三公主嗎?”


    “還有,我的‘存在’。”小女孩抬起雙手,放在眼前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如果沒有數據更新,我可能就隻不過是擁有數據、記憶的另一個人物角色。隻有數據有了更新,記憶有了交互,我才能堂堂正正地告訴你,我是‘慕容宇華’這一個人。”


    “你現在也是。”


    “不,我現在更像是‘我’留在這兒陪伴你的影子。或者說,是‘他’。”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她自己都些微有些被嚇到了,這一刻她使用的是一個他者的稱唿。也就是說其實當她說出這個詞的那一瞬,她已經將自己當成一個獨立且完整的全新人格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迷惑,穀三倒是神情未曾改變,隻是淡然看著她“你從來都不是誰的影子。你留在這,過著你的生活,並為這段人生尋找最後的結果。”


    “……可是我既不是三公主秦玉華,也並不是那個生活在現實之中的慕容宇華。我待在這個地方,擁有兩個人的記憶,但我卻並不是他們。”


    “你可以是任何人。”穀三說,“一個擁有兩個人的記憶,兩個時代的知識,兩種不同的社會觀念的人。你是誰不是由你曾經可以成為誰來決定的,而應該是由接下來你想要成為誰來決定的。”


    三公主有些怔愣了“……你是說,我可以自己去選擇嗎?”


    “你本來就是在自己選擇。選擇留在宮中還是離開,選擇繼續戰鬥還是死去。過往留在過往,但是未來是你自己決定的。”穀三攤開手,“名字是一個代稱,你可以叫任何名字,但行為決定了你的存在,決定了你是誰。不是嗎?”


    穀三的話似乎有些超出三公主的意料,她像是有些豁然開朗道“我可以繼續做這個世界的慕容宇華,獨一無二的慕容宇華,即便和那個現實世界的他不一樣,但我一樣也能活出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對吧?”


    穀三點了點頭。


    像是終於將困擾在心頭的煩惱消解了,三公主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她很是堅定道“我要戰鬥下去,要保護好你和趙媛兒。我會一直陪伴你直到這個世界最後結束的一刻。”


    她朝著穀三伸出手來,穀三與她交握的那一刻,她看著女孩咧了咧嘴,笑了起來“我一定會成為你在這個世界最好的依靠的!”


    當她說完這句話後,不到一天——整個宮廷就徹底被叛軍包圍了。


    那個時候穀三已經帶著趙媛兒、德妃等人順著早先設計好的路線,從冷宮出逃,一路翻出牆後逃出了深宮。此外也幸虧趙媛兒提前做過打點,出事當天上午,便有乳母將她的兒子帶了過來,幾人收拾一番,帶上了家夥事,一路出逃。


    皇帝將趙媛兒打入冷宮,看起來是斷了她的生路,其實反倒是給了她一個能活下去的機會。冷宮靠山,本就沒有什麽兵馬在此守衛。再加上地處偏僻,別的宮的宮妃可能都要遭遇不測,反倒冷宮人煙稀少,極少有士兵會殺到這兒來。趙媛兒的計劃除了告訴了德妃,暗中也曾悄悄往別的宮妃那裏遞過信。畢竟真的大難臨頭,多少也是能救一個人是一個人。戰爭來臨之際,作為戰士的男人犧牲死去,作為女人,會遭受怎樣的淩辱與折磨,一樣是不可想象的。那些士兵為了首領一路殺到宮門之內,除了王侯之稱,宮中的女人毫無疑問會成為最好的獎勵品。


    以趙媛兒的性子,定然是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好在最後,她們成功帶走一批人一塊出逃,而大部分的叛軍統統都跑到乾寧宮去了。


    皇帝才是他們唯一要去殺的。


    原本叛軍來襲之際,是有官員提議要讓皇上出逃避難,可最終卻因為四麵八方統統都被叛軍占領,皇帝在這城中插翅難飛,無處可逃,整座城都被叛軍封的固若金湯,根本沒有辦法逃離此地。


    穀三拉著身後的女眷登上了山林高地,此處放眼看去,正好能夠看見宮城之中乾寧宮的景象。


    乾寧宮門外的廣場已經被叛軍的兵馬占據了,整座宮城的守衛都已經被殺幹淨了,整座城中浮動著血腥味,漢白玉石階已完全被染成了鮮紅色。那群叛軍忽然間如潮水般分成了兩波,他們手中握著刀與盾牌,刀不斷撞著盾發出聲響,人群中漸漸合成了一股聲音,喊著的便是鎮安王的名號。


    這聲音氣震山河,連遠在宮門外的穀三等人都能清晰聽見。伴隨著他們的呐喊與唿喚,一個身披金甲手握長槍的男人坐在高頭大馬上緩緩而來,他體軀龐大,胯下的戰馬也高大威猛。聽聞鎮安王已年過四十,有這般氣魄,一路殺入京中,著實令人欽佩。


    叛國雖是重罪,可一如先前慕容宇華說過的,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不過是又一個成王敗寇的故事罷了。


    他一路踏上了台階,到了那乾寧宮的宮門前停下後,望著緊閉的門,朝著身側的人伸出手去。從穀三這所看去,他從手下手中接過了弓箭,而後伸手將弓箭拉開。


    長箭破門。


    鎮安王放下了箭後,開口了,隔著遠,聽不見他究竟在說什麽,好在一旁慕容宇華也在,能勉強看出唇語的內容,大體給穀三他們講一講。


    鎮安王所說的無非是威脅皇帝出來,隻要出來,便還能留他一條命,賞他一個王爺做一做。


    這門後坐著的可是皇帝,什麽樣的皇帝會懦弱到讓一個叛國的家夥反過來給自己留一條命,賞個王爺?此等羞辱,就是換做任何一個有點氣節的大臣都要來以死明誌才行。


    趙媛兒站在一旁冷冷聽著慕容宇華的複述,德妃更是神情輕蔑,冷哼一聲“若是他能就此坦然赴死,我還多少敬他,可如若這扇門要開了,他會為了苟活,忘卻自己作為帝王的威嚴,我這輩子都會看他不起,真讓我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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