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大師須發皆白、青鞋布襪,手撚一串迦南念珠,盤腿而坐,雙目輕閉,嘴裏低聲念著經文。


    身後無邊寺的幾個僧人並圓通寺的僧眾一同在後盤腿而坐,跟隨著蓮池大師一同念著經文。


    青州的百姓將圓通寺擠了個水泄不通,有真心前來上香祈福的、有來湊熱鬧的,一時之間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瞧了一會兒,發現就是在念經頌文也沒別的,沒了興趣,也就散了一大波。


    餘月亭跪在外圍的蒲團上皺著眉,有些頭疼,昨日酒喝多了,又總記掛著今日要來為林妍上柱香,夜裏睡不踏實,腦袋昏昏沉沉的。


    她舉目四望,人群中沒看見溫衍和方鴻,大約是醉過去了。


    餘月亭沉下心,靜靜聽著蓮池大師誦經,聽著呢喃的誦經之聲,躁亂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一些下來。


    外祖母信佛,幼年她抱著自己時常念佛經,耳濡目染,餘月亭也認得一些,索性盤了腿跟著蓮池大師念了一陣。


    不一會兒腿腳發麻,她趕緊伸手拽著含煙爬起來,揉了揉腿,自言自語道,“當和尚也不容易啊。”


    悄然轉了一圈,也沒發現韓神醫的蹤跡,餘月亭有些奇怪,“難道不是在這裏施湯藥?”


    含煙扶著她道,“前幾日史勇去懸濟堂時就沒找著他,這幾日藥鋪也落了鎖,興許是有什麽事吧。”


    餘月亭點點頭,也有這個可能。


    她在後山樹下坐了一陣,莫名地覺得在圓通寺心裏平靜許多,興許是因為遠離喧囂吧。


    又或許為林妍誦了經,心裏多少有了幾分心安。


    沒等到溫衍、方鴻,也沒等到韓神醫,自己難得靜靜坐一日也很好。


    到青州這段時間,發現世界與自己想象的有許多不同。原來自己生活在高牆大院之中,自小嬌生慣養,那時隻覺得每日吃什麽、穿什麽、到哪裏玩……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煩憂。


    從沒想過同樣的天空之下有人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現在漸漸發覺吃喝玩樂好像也沒那麽開心了,原來外頭真的有人吃不上飯、真的有賣兒賣女的、權勢真能將人壓得透不過氣、對有些人來說人命果真是如草一般輕賤。


    她又想起林妍的那雙不甘的眼睛,那麽美麗的一個姑娘,第一麵相見居然是這樣。


    她心中如壓了千斤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不得不歎一聲氣,好疏解自己心中的煩悶。


    含煙在一旁拾了根樹枝逗著寺院裏頭的小白貓,知道小郎君因為林妍之死近來心情不好,便也不上前打擾,隻輕輕撓著小白貓的腦袋。


    那具屍身自己見過,著實嚇了一跳。小娘子從小嬌生慣養,定然嚇得不輕,迴頭得好生給她熬些安神湯,讓她睡踏實些。


    直坐到天色黑沉,餘月亭才拍拍打盹的含煙笑笑,“我們走吧。”


    兩人信步走去,卻正巧遇見幾個人進來,在寺廟中的池子裏點了兩盞蓮花燈又匆匆離去。


    夜色沉沉,蓮花燈隨波微顫,顯得十分好看。


    餘月亭看著蓮花燈漂亮,便拉著含煙上前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


    身後忽而傳來一聲歎息,餘月亭迴頭看去,蓮池大師站在身後,眼神正落在忽明忽暗的花燈之上。


    餘月亭趕忙行了個禮,指著花燈問道,“大師,我能供奉一盞這蓮花燈嗎?”


    蓮池大師還了個禮,“聽本寺方丈說來此地供奉蓮花燈之人,大多心中有所求。”


    餘月亭有些奇怪,供奉蓮花燈能求什麽?


    想發財供財神爺、想生子供送子娘娘,這供奉蓮花燈是求什麽?


    蓮池大師看出她的疑惑,道了聲阿彌陀佛,輕輕說道,“求心安。”


    餘月亭霎時明白了,青州山高皇帝遠,麵上是錦繡之地,暗裏醃臢一片,不知多少人做了虧心的事。


    含煙小聲在餘月亭耳旁嘟囔道,“如此看來我看那王大掌櫃才是應該前來供奉蓮花燈呢,將這一池子都放滿也不為過。”


    餘月亭笑笑,“他若是有半點不安,也做不出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他什麽都不信,所以什麽都不怕。”


    餘月亭想了想,還是決意供奉一盞蓮花燈,不為別的,就為了林妍。


    她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向蓮池大師輕聲問道,“大師,世間果真有因果嗎?”


    昨日方鴻說的有一句話紮痛了餘月亭,若自己沒有救下林杉,他早已經被吊在樹上打死了,林妍也不會獨活,兩條命沒了,到頭來王啟東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看見誰家姑娘好看,說不準照樣使了什麽法子去偷、去搶。


    有賀明府包庇奈何不得他,難道說,那些人就白死了?因他謀私欲造成的千般惡果難道也隻能說是那些佃農倒黴?他人受盡千般罪,到頭來他卻依然醉夢溫柔鄉。


    餘月亭也不是個信佛之人,但此刻卻前所未有地希望世間有因果報應。


    她將王啟東如何聯合放貸銀、如何謀取高利、如何將林妍強行掠走、林妍又是如何慘死憤怒地說了出來,心中這才痛快些。


    蓮池大師微微一笑,“所謂因果輪迴,皆看世人心中如何看待了。”


    餘月亭一愣,“大師此言,實在是難解。”


    蓮池大師雙手合十笑笑,“此番我受督台大人之命,前來青州誦經祈福。祈求今年豐收,不要再似去歲,害得佃農受苦,百姓挨餓。


    可要說去歲之災禍,歸根結底還是人為原因更多些。那我此番起來祈福,祈的是什麽?祈求老天爺懲治惡徒,讓他遭報應?這事兒像不像個笑話?”


    餘月亭徹底愣了,“大師這是什麽意思?”


    蓮池大師捋捋長須,“所謂因果報應,許多並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他看著餘月亭,“人活一世,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怒怨,這些都有,才算叫是個人。


    你還年輕,我勸你什麽放下、什麽寬容慈悲、都是放屁!


    要我說哪兒有那麽廣闊的胸襟。到頭來還是大仇得報最是痛快,哪裏有那麽容易放下的?若不痛快了,就想法子讓自己痛快些。”


    “大師此話何意?”


    蓮池大師將餘月亭手中的蓮花燈一把奪過來丟進水中,“要我說,等什麽因果報應!揍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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