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月亭正色道,“莫看如今餘家尚有些名號,三十年前也是籍籍無名,我父是北境戰亂時逃難至鶴州的,原先在北境也不過是一個普通農戶而已。”


    她頓了頓,“放在如今,隻怕你也要嫌他穿的寒酸,不配進這高宅大院。”


    薛原臉漲得通紅,低頭小聲嚅囁了一句,“不敢。”


    餘月亭看他一眼,淡淡笑笑,“人性本如此,你也不必羞慚。隻是人生還長,有人當下窘迫,日後未必不能直上青雲。”


    “小郎君說的是。”薛原低下頭。


    餘月亭定定看著他,“這道理反過來也是一樣。就好比你,你當下依仗餘家看不上微門寒戶,若沒了依仗,逐出這門去。從前你看不上的那些人,也未必會給你好臉色。”


    餘月亭話重,挑眼瞥了薛原一眼。


    薛原極會看眼色,聽懂她的弦外之聲,心下一駭,趕緊“撲通”跪下哀求道,“小郎君,我知錯了。求你莫要逐我出府,我家中還有父母兄弟都指著我這份差事養活!”說著眼圈一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抬袖起來不住地揉著眼睛。


    他年紀本來也不大,被餘月亭這麽一唬,心中慌亂,後悔不已。


    餘月亭見他如此,心內暗道,效果達到了。


    待他哭得肩膀直抽,這才伸手手去扶他。


    薛原眼睛紅通通地站好,餘月亭方才說道,“我今日與你說此話,不是要逐你出府。而是要教你明白,一來以貌取人乃是最無知的行為;


    二來依仗旁人不如依仗自己,靠山山會倒,借勢勢會散,唯有靠自己才最可靠。你是男兒郎不得借他人之勢欺人,有能耐的,就靠自己坐到那青雲之上。那方才叫作本事。”


    薛原眼淚巴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餘月亭朝他招招手,“以後你跟著瑞生做事。”


    瑞生謹慎又機靈,兩人年歲差不多,在一處當差相互有個照應,也不怕旁人暗地裏欺辱。


    餘月亭讓陸挺將閽侍換了個憨厚穩重的,開門做生意,說到底靠的還是人,主顧上門,沒個笑顏色怎麽行?


    阿爹曾說過,無論買賣做得再大,也不能忘了自己是靠誰養活著的。對自己的衣食父母無論何時都不能掛臉。


    ……


    糧鋪。


    天色尚早,張奎剛下了板準備開鋪,看著大紅色宣紙上“鬥米四錢”幾個字,他暗自歎了口氣,心中隻覺不安。


    剛打開門,一個黑色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張奎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方覺失態,忙拱手朝那人一拜。


    那人微微點頭,朝價牌掃了一眼,“鬥米四錢?”


    張奎點點頭,“是。客官要多少,我去給您量來。”


    那人掃了糧鋪一眼,糧鋪不算大,但地段不錯,處於一個交叉路口,又是鬧世,人來人往。


    黑衣人皺皺眉,“你這鋪子裏有多少米,我全都要了。”


    那人朝櫃上咚地丟出一個包袱,包袱歪了一角,露出白得閃眼的銀錠。


    “夠嗎?”


    那人抓了把米細細看著,正眼都不看張奎一眼。


    張奎吃力掂了掂手中包袱,“夠、夠。”


    “現在就裝車,半粒米都不能漏了。”


    那人走到門口吹了聲口哨,幾個布衣壯漢拉著馬車過來,一言不發,三下兩下將糧鋪中的糧食搬運上車。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整個糧鋪便搬得空空蕩蕩,唯留桌上的一包銀錠。


    一會兒小夥計進門來看見愣在原地發呆張奎嚇了一大跳。


    小夥計驀地跳起來叫道,“張主事,莫不是被搶了吧?!怎地四下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您可有受傷,我這就去報官!”


    說著小夥計就往外跑,張奎一把將他扯迴來,指指櫃桌上擺著的銀錠,將方才的事情與他一說。


    小夥計先驚後喜,眉開眼笑,“這就都賣出去了?看來小郎君的點子不錯,頃刻之間便售罄了。”


    張奎皺眉搖搖頭,“我總覺著這事後頭有貓膩,沒那麽簡單。”


    小夥計一拍大腿,“哎呀,張主事,糧米賣光那是好事,我這就去將各處莊子裏的存糧調來,趁熱打鐵,再賣一波。”


    張主事猶豫再三,小夥計急了,“我的主事大人啊,糧鋪沒米,還做什麽生意?來一兩個主顧咱們沒米,來十個八個還沒米,如此下去,都道我們是空殼糧鋪,價牌寫得再低,沒東西賣哪又有什麽用?”


    張主事一想,他說得也有些道理,於是擺擺手道,“去吧。”


    “迴來的時候留神其他糧鋪的情況。”張主事仔細交代道。


    “好嘞,您就放心吧。”


    小夥計套了馬車一溜煙跑了,十分雀躍,店中的生意一向慘淡,如今忽地紅火起來,他也高興,想著月底能多得些賞錢,手中皮鞭甩得啪啪響,馬車跑得飛快。


    不過兩個時辰便拉了滿滿當當一車糧食迴來,熱火朝天地往鋪子裏頭卸。


    “其他糧鋪可有什麽異常?”張主事憂心忡忡。


    小夥計撓撓頭,滿臉納悶,“沒有啊,都跟往常一樣啊。”


    “糧價可有變化?”


    張主事又接著問道。


    小夥計心中最記掛這件事,迴來之前特意進各大糧鋪打探了。


    他笑著說道,“都是鬥米五錢,還是數咱們鋪子最便宜。”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張主事喃喃道。


    小夥計上前寬慰道,“興許是哪戶人家看糧價降了,想著多屯些呢。這麽多糧每鬥便宜一錢,也能省下不少呢。”


    “不對,此事定然不對勁。”張主事皺眉說道。


    “清倉。”


    張主事話音剛落,早上的黑衣人又出現在眼前,又丟了一包銀子在櫃桌上,多的一個字都沒有。


    小夥計高興得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好、好。我這就給您裝上車。”


    “慢!”


    張主事厲聲說道,按住了小夥計的手。


    “敢問貴客買這麽多米糧何用?”張主事看著黑衣人問道。


    黑衣人冷冷看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丟過去。


    小夥計兩眼放光,咽了咽口水,這一錠銀子少說也有十兩呢。


    張主事一動不動,依舊定定看著他。


    “嫌少?”黑衣人又掏出兩錠銀子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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