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讚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活著。初三是最混亂的時期。他無處可逃。一度想離家出走。哪怕就近去個小城鎮也行。可他這樣缺乏膽色的人,哪做得出這種出格的事。他如果真有這份膽色,又哪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青春萌發的日子,有著諸多不可言說。明亮而妖冶的月光下,他躺在小鋼絲床上,一條腿平放,一條腿弓起,偶爾抬高來個朝天蹬。月光下的大腿白皙而健美。若是真有這麽白多好。


    他幻想著,兩條光溜溜無毛的大腿絞在一起多麽舒坦,可要是跟毛茸茸的大腿纏在一起,肯定汗津津的紮得難受死了。他不由歎了口氣。可恨他生了一雙大毛腿,注定沒人愛,就算愛也存有缺憾。


    順著大腿往下,是常穿的深藍色絨布運動褲頭。這個部位倒是挺好看的。藍內褲配著白大腿,有一種說不出的迷離韻致和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力。他就這麽孤芳自賞著。


    他腿長腰細,身形靈活,擅長玩一些女孩子玩的遊戲。比如踢毽子、跳皮筋、跳方格等。玩得比好多女孩子還溜。


    毽子是用家禽的羽毛製作的。誰家要是有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那真是絕佳的原材料供應方。做出的毽子花色鮮亮非常漂亮,像個手工藝品。


    踢毽子挺考驗技能。有的能將毽子高高踢入半空,而後來個迅疾轉身反腳接住,令人讚歎。這項技巧性遊戲納入公開比賽都有底氣和價值。


    跳皮筋好的身姿翩躚,可一口氣跳出好多高難度花樣,持續闖關不停歇。還有那首伴唱的兒歌朗朗上口: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馬蘭開花二十一……


    其他男孩嘲笑阿讚盡玩這些女孩子的遊戲。可有什麽辦法呢?能玩的遊戲實在太少了。


    小時候和女孩子打成一片的經曆對他的心態也有微妙影響。值此青春來臨之際,他忽然發現,女孩的世界堪稱寶藏啊。不說別的,光那美麗的服飾就讓他目不暇接。


    他是個愛美的男孩。想嚐試各種美的事物。每到夏日,校園充滿姹紫嫣紅的旖旎風情。他一度特別渴望穿裙子。無論是飄飄欲仙的薄紗裙,還是緊包屁屁的半步裙,都令他沉醉不已。


    他幻想著要是自己穿上那些美麗的裙裝,一定會驚豔四座的。他甚至羨慕和嫉妒起女生的美來。


    他天天都在琢磨怎麽能讓自己變得更漂亮一些。他底子不錯,但頂多算俊俏,還稱不上驚為天人。他要學會捯飭自己。


    他悄悄用起家裏從城裏買來的永芳美容膏,把自己抹得跟個白瓷娃娃似的。再用小卷發夾將頭發做幾個卷兒,掉耷在白皙的額前,增加了一分洋氣。


    他自個兒跑縣城市場買來的花色鮮豔的新衣服,在一眾灰藍大褂中顯得萬綠叢中一點紅。老師和同學的目光都凝滯住了。


    他當真從外形到內心都越來越有女孩子氣了。盡管女生們並不喜歡他,甚至排斥他。男生更不用說了,要把他開除出男人的隊伍。


    他無所謂,大不了就保持中立,走中性風。就是這麽有個性。


    這些舉動又給他增添了新的“罪狀”。怪象總是和流言相伴生。形勢對他越來越不妙。壞學生們開始風傳他不是男人,是個假丫頭,或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


    他以為自己足夠坦然麵對那些狀況了。殊不知,社會和人心比他想象得更要複雜和虐心。就像電視劇,情節就要愈演愈烈,沒有高潮哪行。


    自打電視劇中出現一個名叫洪泰的角色後,他渾然不覺自己已被某些人暗戳戳地扣上了怪帽子。


    那陣兒熱播一部香港武俠劇,裏麵有個英俊的小太監叫洪泰。在一個雷雨夜,當他麵對喜歡自己而不知他身份的女孩,痛苦地說出他是個太監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令人動容。


    隻是小孩子們還不明其意。他倆怎麽就不能在一起了。


    某日放學大家往校門外走。有個說話尖酸的女生,跟阿讚擦肩而過時,迴頭半開玩笑又略帶神秘兮兮地叫了他一聲:洪泰!他還有點莫名其妙。


    殊不知,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從此開啟了他的一段噩夢。隨著此類知識見漲,那些家夥開始罵他是個太監。無論男孩還是男人,這都是最惡毒下作的人身攻擊了。


    曆史課上,當老師講到古代太監的內容時,周圍人便哄堂大笑起來,各種怪異嘲諷的眼神齊刷刷地刺射到他的身上。


    他滿臉漲紅,緊咬嘴唇,壓抑著委屈和淚水,想死的心都有了。這成了壓倒他的一根致命稻草。


    原本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最該讚美的白衣少年,卻被無情地踐踏著自尊,戕害著心靈……


    在這種境遇下,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怪物,自卑、壓抑、求助無門,患上了嚴重的社交恐懼症。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最憋屈的是,他明明是個健康的男孩子,甚至比同齡人發育得都好,明明褲襠裏吊著條大雀子,卻被人罵成太監,還有天理嗎?還有比這更暗黑、搞笑的嗎?


    他恨不得對所有人大聲喊出:“我不是太監!我比你們都大!”


    他隻能默默承受這無妄之災。社會上那種孤立、侮辱人的把戲在他身上上演。淪落至此,到底怪誰?


    這件事沒人能幫他。老師也管不到他們吃喝拉撒的破事兒。他也沒法跟她們訴說。真是無可求助的人。關係好點的同學也無能為力,不知怎麽安慰他。總不能說別生氣,你不是太監吧?


    他的情況實在太特別了。他反倒希望他們能遠離他一些,不要看著他出糗,那樣他會更加難堪和難過。


    母親也幫不了他什麽忙。自打五六歲時她給他洗澡時,無意中說了一句話,他就莫名萌生出一股羞恥感。之後再不讓她給他洗澡了。而是自己摸索著在水盆裏擦拭身子。所有覺得難為情的事都會把她支開。


    母親有些文化,但在孩子青春期教育方麵,她跟其他不識字的婦女別無兩樣,甚至比她們還保守,且自視清高鄙夷男女之事。


    在這種耳濡目染下,他也學起她的作派和樣子。寫有關“我”的作文時,他最喜歡描述自己的一個辭藻就是聖潔。自打出娘胎起就聖潔無比。聖潔到從不當眾拉尿。還沾沾自喜,迷幻不已。


    後來發生的一件意外在校園引起軒然大波。也讓阿讚的隱秘被撕裂和曝光。


    有一堂體育測試課上,老師要測百米跨欄。這是阿讚的長項,獲得優秀不是難事。


    可百密一疏,那日早上他走得急,身下的束縛帶沒太綁好。結果在大步跨過兩個欄後,束帶上的別針竟然崩開,直接紮在倆蛋間的褶皺嫩肉上,痛得他大叫一聲,連人帶欄摔倒在地,差點昏死過去。


    老師和同學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紛紛跑來查看。他強忍著劇痛,憑借一絲清醒意識,讓體育老師把他扶到樹蔭下坐著。旁邊還跟著兩個同學。


    他顧不上許多,把手伸進褲子,摸索著把那根別針從肉上拔出。再抽出手來,手掌上已是一片紅彤彤的血印。指尖上還捏有一根閃著銀光的別針。


    老師和兩同學都驚呆了。尤其那倆男生表情複雜。這咋還見紅了?難道真如傳說中的阿讚是個女孩?那別針又是怎麽迴事?玩傻虐遊戲?


    之後阿讚被送進醫院。好在並無大礙。雖然隻有幾個人知道具體情形,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阿讚經此一劫,羞恥過後倒也看開了,不去想那麽多鬧心事。


    奇怪的是,自打這件事後,同學之間反倒不再傳阿讚的壞話了。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阿讚無意中暴露真身,令他們無話可說了。如此看來,倒不知這帶給阿讚的是好是壞了。


    這也是染墨當時見到阿讚突然感到腦袋疼痛的原由。實際上是瞬間想起了這件事。阿讚前一年休學在家即是因為這件事所致。染墨還有點遺憾,若是自己能早點過來,或許能幫助阿讚疏解一下。


    放學後,染墨和阿讚結伴迴家。倆人好久沒見,親近得不得了。中途找了個涼亭坐下來,相互傾訴了許久。


    染墨給他打氣,以後若再遇到羞辱霸淩之事,他們一定要勇敢麵對和反擊。


    說到秋棠時,阿讚臉上露出氣惱的表情,說對這個始作俑者還是得給點懲罰才能解氣。


    染墨也覺得就該如此。還悄悄給他出了點整人的點子。倆人交流間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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