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妹兒一直都覺得,最神奇的零食,就是棉花糖。


    那麽蓬蓬鬆鬆,那麽胖乎圓溜,那麽輕輕盈盈,狠狠的撕下來一口,甜絲絲的,好像大浪拍過岸邊,迅速都化開,變成絲絲縷縷的甘甜。


    可不管怎麽小心,都免不了被糖絲兒糊了一臉,雖然臉上皺巴巴的有點難受,可想到滿臉都是甜甜的糖啊,就覺得這滋味兒真是太美了,甚至不舍得一猛子紮到水裏洗個透亮。


    可絕大部分時間,咚妹兒都吃不到棉花糖。不是賣糖果的沒來岸邊,就是來了媽沒有遇上,有時候真的遇上了,媽也經常推三阻四的,不肯給她買,什麽吃了爛牙齒了,什麽沒零頭錢了,什麽吃了這個吃不下飯了……巴拉巴拉的,聽得咚妹兒火大,都是托詞嘛!吃口棉花糖怎麽這麽難嘛!


    吃不到棉花糖的日子,咚妹兒就躺在甲板上,擼著大尾巴看天上的雲。


    雲朵也是白白胖胖的,蓬蓬鬆鬆的,輕輕盈盈的,而且可比棉花糖大多了,這要能湊近了撕一口,該得是多密實的一口甜蜜啊。


    可惜夠不著,唉……


    但是今晚,剛滿八歲的咚妹兒怎麽也沒有想到,她有一天也能夠著雲朵了。


    她騎著大尾巴,居然可以在當初遙不可及的雲朵中穿梭、翻騰、打滾兒了!


    要說大尾巴的飛行技術是真不咋樣,新手上路,手生的很的樣子。


    從擺渡船上起飛的時候,晃晃蕩蕩地,一點兒都不穩當,還把媽的晾衣繩兒給刮斷了呢。


    好在遇見了咚妹兒這個傻大膽兒,她起先還有點害怕掉下去,可是上上下下、忽忽悠悠了幾次,她突然發覺這樣嚇得小心髒撲通撲通的狂跳有點傻,掉下去就掉下去了唄,大不了掉水裏去,再遊迴家不就得了嗎,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越這麽想著,她摟著大尾巴的胳膊就越放鬆了,最後幹脆在穿越雲層的時候,張開雙手,試著去摸棉花糖一樣的雲朵去了。


    咚妹兒大大地張著嘴巴,好像要把漫天的雲朵都吞進肚子裏去,你別說,好像還有點甜絲絲的味兒呢!


    大尾巴見咚妹兒這麽瘋,它也樂顛樂顛兒的瘋起來了,它撒歡兒地搖著金色的大尾巴,在廣闊的夜空下,恣意的飛開了——


    一會兒猛的爬高,從一層層輕紗一樣的雲層中,輕巧的一躍而起,衝著月亮飛去;一會兒突然收起來了尾巴,任她倆像一塊石頭一樣的忽的掉下去,嚇得咚妹兒尖叫著罵大尾巴,威脅說要把它的小魚幹兒都扔了;一會兒又貼著水麵翻滾起來,咚妹兒一伸手都能撩到水麵……


    大尾巴的興奮勁兒,馱咚妹兒玩了小半天就過去了,它有點玩累了,覺得飛起來了這事兒,就和學會了逮老鼠一樣,既然逮著一隻了,會了也就行了,它有點想迴去睡覺了。


    可是咚妹兒不答應。


    她知道大尾巴又犯懶了,就趴在它毛茸茸的大耳朵旁邊,軟磨硬泡的,還說出了要多加幾條小魚幹兒來賄賂的話來,好歹哄著大尾巴,朝著岸上飛過去了。


    咚妹兒記得為啥自己許下要飛起來的願望的,既然現在老天讓她願望成了真,這麽難得的機會,她哪能輕易放過呢?沒準兒過了今天午夜,生日過去了,這個願望的威力就跟著沒有了呢?大尾巴再也飛不起來了呢?


    她拍了拍大尾巴的頭,朝著北岸飛去。


    其實看著身下連成片的棚戶茅草屋,咚妹兒還真有點犯難,從天上看,北岸這片兒地方,就像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破磚頭,既不像南岸那邊的街道那麽筆直筆直地有章法,又烏漆嘛黑的沒什麽亮光,夜都這麽深了,雖然月亮光兒好得很,可是總不能一家一家的找吧,去哪兒找去呢。


    可要是就是找不到,隻要大尾巴還能飛,咚妹兒就要飛過去找,一直找,直到找著為止,不找到那群裝台的壞人,把他們的臉都給撓花了,就對不住媽給炒的六個菜,還有少愛挨的那頓揍。


    對,還有媽的眼淚。


    北岸的大多數地方都黑燈瞎火的,就隻有遠離岸邊,貼著亂墳崗子邊的一處窩棚,還亮著燈,裏麵人聲喧嘩,聽起來挺熱鬧,咚妹兒和大尾巴就朝著那邊飛過去了。


    這麽晚了,難道是賭檔?


    咚妹兒聽過往的乘客說,南岸的大賭坊,氣派亮堂,貴客雲集,那叫做銷金窟,那才是有名堂的賭場。北岸的跳蚤窩裏支個攤兒,兩個骰子就開張的,一群窮鬼聚在一起吆五喝六,那就是個小檔口,和賣魚賣菜賣點心的檔口一樣,叫做賭檔。


    咚妹兒對這些知道的門兒清,可從來不在媽跟前說,但凡敢提一嘴什麽賭不賭的,一句沒說完,巴掌早甩過來了,還要跟一句,死孩子不學好,再長這路精神,我把你腿敲斷了!


    咚妹兒指引者大尾巴緩緩的下落,本來她想讓大尾巴落在屋頂上,她好就著屋頂上扣的缺口壇子,也就是透氣口兒,朝下麵看看,可是讓大尾巴轉了兩圈,還是算了。


    現在大尾巴這麽沉,要真有一頭小牛突然落在這種破房子上,估計房頂直接就壓塌了。所以咚妹兒讓大尾巴飛的低一點,自己輕輕跳下去了。


    她和船上的孩子們,在連家船的草篷子上鑽來跳去都是健步如飛的,所以落下來的時候,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大尾巴樂得清閑,轉身就鑽到亂墳崗子裏睡覺去了。


    “大!!大!!”


    “梅花!梅花!”


    “小!!!小!!!”


    “豹子!豹子!”


    隨著破瓷碗的揭開,一片哀嚎聲。


    咚妹兒從壇子缺口往下看,果然是在賭。


    再仔細一看,圍著賭桌的這夥人,不就是白天的那夥子裝台的嗎?


    看來到底生日麵子大,老天對自己真是夠意思。


    咚妹兒正盤算著怎麽收拾這夥人呢,雖然說要去抓他們的臉,可下麵的可是一群十七八的精壯小夥子,她一個疍家小娃,露麵都能被收拾慘了,更別說上手了。


    媽最常念叨一句話,疍仔敢上岸,打死不報官。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咚妹兒因為貪玩跑上岸去,還說多少疍家的孩子,一旦上岸被人見著了,就再也迴不來了。


    咚妹兒苦思冥想的時候,就聽下麵有人說話了。


    “我說柱子,錢不是自己掙得,輸了都不心疼是吧!”


    “滾你的去吧,這錢可是老子苦肉計辛辛苦苦賺迴來的!”是白天那個牙尖嘴利的後生說的,他一副公鴨嗓子,咚妹兒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去你的苦肉計吧!不嫌寒磣!遭罪的是人家墩子!“


    “我說柱子,你也忒沒良心,還是你親弟弟呢,剛離家出來跟你討生活,就被你給整成這個豬頭樣兒,大半宿了,也沒見你去看看孩子去。”


    “瞧你說的,沒事兒沒事兒,放心吧,這小子打小兒就這樣,碰不得烏魚,一吃就渾身起大包,過兩天自己就消了,村裏老人說,就是天生吃食不對付,沒啥兒沒啥兒哈!”公鴨嗓子有點不耐煩。


    “我說柱子哥,既然你都知道,還拿著烏魚幹兒給墩子滿頭滿臉的蹭,是不是有點過啊?”這個聲音有點青澀,雖然有些害怕,但也透著掩蓋不住的憤怒。


    “不腫得嚇人點,那娘們能舍得掏錢?誰讓她手賤,那麽多東西不給,偏偏給了串烏魚,撞我槍口上來!”公鴨嗓子嚎了起來。


    “那女人風裏雨裏的掙點小錢,也不容易啊。”


    “那我就容易了?我弟就容易了?誰讓那小丫頭片子下手沒輕重,要不然,大爺我想發作還沒機會哪!”公鴨嗓子有點洋洋自得。


    咚妹兒在房頂上聽著,臉氣得紅一陣白一陣的,咬得牙根兒都疼了,突然,她看見白天那個黑臉小子了——他對著牆窩在一個髒兮兮的牆角,頭還是腫得那麽老大,肩膀在一抽一抽的。


    原來,他在哭哪。


    咚妹兒見今天這場的風波的罪魁禍首,這會兒這麽淒慘,不由得悄悄說了一聲:“報應啊報應!”


    起身想了想,覺得雖然打不過,可到底不能輕饒了這夥兒黑臉黑心的壞人,於是她對著亂墳崗子打了輕巧短促的唿哨,大尾巴就搖搖晃晃的飛過來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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