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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錦秋將那兩箱子賬本大約過目了一遍,各個鋪子裏的生意有掌櫃的在,不需費多少心思,查查賬便可。最要緊的還是府裏,府裏奴仆頗多,人一多,雜七雜八的瑣事便多,偏偏這府裏的婆子奴婢們大多是李氏的人,自己常年不出來走動的,隻怕支使不動。


    所以現下當務之急,便是將這批人能換的換下來,能調/教的慢慢調/教。


    她與王爺的事兒還沒定下來,興許太後娘娘真看不上她,如此,那今後她便是這宋府的管家,要踏踏實實長長久久幹下去的,絕不能馬虎了。


    錦秋思來想去,實在沒法子,隻能去了春暖閣。


    六月天裏,老太太仍穿著暗花緞衫,厚實的緞麵上繡萬壑鬆風圖。她坐在羅漢榻上,懷裏抱著隻純白的乳貓。一旁侍候的秦婆子用銀筷子夾了小塊紅燒魚尾,遞到那貓的胡須邊,嘬了嘬嘴:“喵——”


    那貓咪伸出小舌舔了舔,也喵了一聲,一口將那魚尾咬住,吞下肚去。老太太被逗樂了,望著秦婆子直笑道:“這貓怪有意思的,你府裏的貓若有餘,便將這一隻放在春暖閣裏罷。”


    秦婆子忙垂首奉承道:“這貓咪得老夫人養,是它上輩子修來的福!”


    “你呀,這麽些年嘴還是這麽甜,”老太太含笑道,捋了捋那身溜光的白毛。


    “老夫人,大小姐求見,”一個青衣婢子踏著小碎步進來稟報。


    “誰?”老太太眯著眼望向那婢子。


    “老夫人,是大小姐,”秦婆子湊到她耳邊提醒。


    老太太嘴唇一抿,調迴目光,落在懷裏的貓身上,“讓她等著,”話罷繼續若無其事捋著貓,對秦婆子道:“再夾一片魚幹來,瞧它扯著嗓子叫喚,定是餓緊了!”


    秦婆子這便夾了一片魚幹過去,老太太又逗弄起貓來,全然忘了還有個孫女兒在火辣辣的大日頭下等著。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老太太乏了,這才將小貓抱還給秦婆子,道:“不成了,我得打個盹兒。”


    “老夫人,大小姐在外頭站了半個時辰,這樣毒的日頭,人都要曬化咯,”秦婆子嗬著腰提醒道。


    “哼!”老太太手肘壓著白玉幾,撐著半邊腦袋,道:“她那樣硬的骨頭,曬半個時辰就能化咯?我看不見得。”


    秦婆子不敢再言,將這貓咪交給一旁的婢子,扶著老太太到裏間午覺去了。


    老太太雖不管事,但這些日子府裏的事兒,她一清二楚,從當日宋運讓李氏交了鑰匙,後又給了錦秋,她便知道,遲早有一日錦秋得來求她。


    隻不過老太太以為錦秋會仗著那串鑰匙,將府裏亂攪一通收不了場了才來,不成想她現下就過來了,倒算是個聰明孩子。


    隻是,來不來是一迴事,她幫不幫便是另一迴事了。想當初錦秋為個嫁妝堂而皇之地頂撞她,好歹她是她的祖母,比她多吃了幾十年的飯,能教她隨意拿捏?能咽得下這口氣?不能的。


    況且老太太也有自己的打算,那便是按著宋運的意思將府裏的瑣碎事宜全權交給錦秋照管,她管不來時,那串鑰匙自然物歸原主,到了一切還得恢複原樣。


    午時三刻的日頭最是毒辣,簷下一絲風也沒有,錦秋的裏衣已被汗水浸透了,幸而外頭穿的是一件綾裙,若是紗裙,汗濕後,裏頭什麽都能瞧出來。


    “小姐,都大半個時辰了老夫人也沒讓您進去,要不您先迴,待日頭落了山再來,”紅螺抹了一把汗,勸道。


    “你若是覺著熱,便先迴院裏。”


    鏡麵似的青磚地反射著熱烈的光,晃得錦秋睜不開眼。她額上汗珠子密布,匯成一股,自眉間往下,沾濕了睫,滲入眼裏,霎時眼裏一陣酸疼,眼前一片模糊,她忙掏出帕子來拭了拭汗。


    一旁的紅螺看得心疼,上前扶住錦秋,道:“奴婢不說了,小姐要等,奴婢便陪小姐等!”


    錦秋輕輕拂開她的手,為紅螺拭了拭額角,道:“不必如此,你比我怕熱,當心中暑了,先迴去罷。”


    “不,奴婢就要陪小姐等著,”紅螺腳一跺,賭氣似的。


    錦秋卻擺手,示意她快走,“你去廚房做一碗綠豆湯來,待會兒我迴去要喝的,”


    “小姐!”


    “快去!”錦秋肅了神色。


    紅螺無奈地撅了撅嘴,迴身往廚下去了。


    錦秋見紅螺遠去,撐不住身子一晃,差些兒就要倒,忙一手扶住門框,穩住了。旁側兩婆子見狀,上前相扶,道:“大小姐,老夫人午覺去了,您先迴去罷。”


    錦秋擺了擺手,重新站直了身子。她現下若迴去,豈不前功盡棄了麽?當日為了嫁妝,她與祖母大鬧了一場,祖母是個要麵子的,怎會輕易見她,必是要讓她吃一番苦頭這氣才能消。


    錦秋現下是有求於她,自然得軟乎著來。畢竟沒有祖母撐腰、指點,她一個閨閣女兒家要管住下頭這幫跟了李氏十多年的奴才,是絕不可能的。


    又過了不大一會兒,她整個人才從水裏拎出來似的,渾身被汗水浸透了,腦子裏混混沌沌,似有無數蠅蟲飛舞,眼前一切像是一張被水浸透的信箋,模糊不清。她輕拍了拍腦袋,心想若是再不傳她進去,她怕就要橫著被送迴汀蘭院了。


    “大小姐,老夫人讓您進去,”一身四喜如意長錦衣的秦婆子走上前。她是老太太身邊的老人兒了,雖已年過五旬,看著卻頗有精神氣,說話的聲口也比那些個嫩丫頭沉穩得多。


    她見錦秋麵色通紅,眼神迷離,忙托住她的手肘,道:“小姐您當心著些。”


    錦秋甩了甩腦袋,對秦婆子一笑,借著她的力邁過門檻,道:“謝您了。”


    打著哈欠的老太太見著錦秋那踉蹌著走不穩的模樣,嘴角的褶子深了幾分。


    錦秋朝她一蹲身,聲音孱弱,道:“給祖母請安。”


    “坐罷,”老太太漫不經心地道。


    錦秋謝了坐,接過遞上來的茶盞,抿一口定了定神。


    “聽聞王爺前兩日特地來瞧你?”


    “是。”


    “王爺為何專門來瞧……你?”


    “先前孫女兒去儋州尋表哥,王爺照拂頗多,想是許久未見,想過來探望罷。”


    老太太微微頷首,臉上這才有了點笑影子,心想她若是能嫁到王府,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祖母,近些日子我看了些賬本,對府裏的內務和外頭鋪子的生意大概知道了些,爹爹讓我有什麽不懂的便來請教您,還說您為府裏操勞,身子恐怕受不住,讓我來幫襯著您些,今兒來,就是向您請教的。”


    老太太覷了她一眼,笑道:“鑰匙在你那兒,賬本也在你那兒,你放開手去做便是了,哪兒用得著我指點呀!”


    錦秋扯了扯嘴角,她自己行不行自己心裏有數,雖拿著鑰匙,可沒資曆,幾個有體麵些的下人都是萬年的狐狸成了精,滑頭得很,先頭裏沒有鎮得住場麵的人在背後撐著,她誰也支使不動!


    “祖母,您隻要把您身邊的秦媽媽借我幾日,就成了,”錦秋抬首,望著秦婆子。


    秦婆子麵上一怔,瞥了一眼老太太,見她神色冷淡,忙道:“大小姐您抬舉老奴了,老奴隻會侍弄侍弄花草,管家的事兒呀,真真是做不來的,況且老奴跟著老夫人這麽些年,離不了老夫人!”


    “祖母,孫女兒年紀輕,說話不如您有分量,管不來這個家,”錦秋先示弱,而後又道:“若是將府裏攪得一塌糊塗的,在外頭丟了宋府的臉麵,就不大好了,便是為了宋府,您也指教指教孫女兒不是?”


    老太太望向錦秋,額上紋路更深。她別的或許不看重,但宋府的家宅安寧卻是放在頭一位的。


    錦秋這話帶三分威脅,她真要存心攪和,憑她那脾性,能把天翻過來,到時家宅不寧,元氣大傷,確實一時半會兒恢複不過來。偏偏她又是個有手段的,能從李氏那兒將管家權奪過去,到時在她爹跟前賣個乖,自己那蠢兒子保不齊還覺著她管得好呢!想想老太太便覺著宋府前途堪憂,心口疼。


    錦秋見她似有動搖,繼續道:“我娘先前留下的嫁妝,一直是祖母您在保管著,後來爹爹從您那兒要了來,我待會兒便去勸他,讓他將這些交還給您,您看如何?”


    老太太那雙混濁的眼瞪大了,望著錦秋,錦秋也望著她,四目相對間,老太太覺著有些尷尬,忙別開眼,指了指案幾上的紫砂壺,秦婆子會意,斟了一杯茶,端給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茶盞,啜了一口,假作不在意似的繼續品茶。


    其實現下她的心思徹底鬆動了。這些東西雖說是錦秋的嫁妝,可攥在手裏也十幾年,早將這東西當作自己的了,當初被宋運要迴去那可真跟割了她的肉似的,現下能還迴來,她巴不得呢!


    錦秋隻顧喝茶,不言聲兒,拿不準她的心思,覷著她的神色道:“祖母若實在拿不定主意,那錦秋隻好去勞煩父親他老人家了,今後有什麽照管不到的,還望祖母寬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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