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淚


    文/麻雀張小靜


    第六章雨夜遇騙,怪誕一幕


    雨,雨,還是雨,連日連夜的雨,不停、不停、一直不停,不停……花落了、草蔫了、落葉黴爛,苔深露重,寂靜悠長的山路上,連偶爾停歇的小鳥都不敢邁步,生怕一不小心就摔有一個四仰八叉,哧溜滑入山澗……小路的盡頭,是一棟風雨飄搖的小茅屋,茅屋外麵滴答滴答,全世界全世界都在滴漏,小茅屋內滴答滴答,全身心全身心都在滴漏,一片滴漏中,一位清秀整潔的夫人,看這邊漏了,拿桶接住;看那邊又漏了,用盆接著;又有一處漏了,用盤接;再有一處漏了,用瓢……最後,甚至連碗、杯……都用上了……可還是止不住,接不住,屋頂的水依然漏下來滴下來,牆上的水也依然滲出來溢出來,無奈,無奈,最後,夫人坐在屋中央,隻有巴掌大還算幹燥的地方,看著屋內,看著屋外,看著不停的雨,看著淒清的風……靜靜地,靜靜地流下淚來。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隨即,一位衣著華貴的男子走了進來,走進來看著這一切,眼圈兒便一點一點泛起了紅“


    “夫人,您就住在這樣屋子裏呀?西子姑娘的母親怎麽能住這樣房子呢?”


    “先生,您是?”


    “我是山下苧蘿村裏張園外,前一段,我夫人難產,險些性命不保,多虧了西子姑娘,才使得母子平安,西子姑娘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呀,求您了夫人,讓我為您翻成磚瓦房可以嗎?否則,受了姑娘這麽大的恩惠,卻是無以為報,心裏不安呢!……”


    再說西子這邊,送走最後一個學生,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她喘口氣,洗把臉,靜靜地坐在窗前,看那一直不停的雨,滴答滴答,滴落瓦片上,滴答滴答,滴落天井裏……轉迴頭,看看潔淨無塵的室內,桌子上翻開的書,書旁散發著香味的藥草……我是一點風也吹不著,一滴雨也淋不著呀!可是母親,母親呢?低下頭,閉上眼,似乎又看見了那座山,掛在山上的那條小徑,牽著小徑的那棟小茅屋……屋外是淚流不止的雨呀,屋內是提著桶、端著盆……滿屋子接著漏雨的娘……想著、想著,不由得陣陣心酸陣陣心疼,女兒已經學了這麽多、做了這麽多、離家這麽久、長到這麽大……卻依然不能、不能讓娘過上更好的生活,過上更好的生活,想想,真是很沒用呀。一抹感傷襲上心頭,她揪住自己的頭發,‘啪’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打完,便有點不顧一切的,站起身來,拿出一個布包,把自己所有的散的、碎的銀兩:大的、小的銅錢。以及母親最愛吃的幹果、糕餅……一股腦兒裝進去,塞進去,打開傘,提著燈籠,冒著雨就向山上走,走去。


    雨,依舊蒙蒙地下著,不時有雨滴落葉砸到傘麵上,山路濕滑異常,她隻能凹著腳趾扣緊路麵,一步一步往前走,夜貓子呱呱地叫著,野豬噌噌地在身邊走過,遠處,深處不時有幾聲怪聲……令人頭皮發麻,天完全黑下來了,黑夜裏的山,神秘、詭異、叫人後背嗖嗖的發冷……還有好長一段山路呢!西子的心裏有點發怵:迴頭,也是好長一段山路,真是有點左右為難,她戰戰兢兢顫顫抖抖的往前走著,燈影昏黃中,無意間發現一個足有一間大廳大小的山洞,那麽,我且在此躲避一下,等天稍亮再趕路吧。進得洞來,抖掉傘上的雨水,摘掉身上的落葉,甩掉鞋上的泥巴,找一塊幹淨的地方,剛剛坐下,突然間,聽見了咚咚腳步聲,人的腳步聲,啊,她一躍而起,恐懼的瞪大了眼,心砰砰的提到了嗓子眼兒,人這個東西真是奇怪呀,在最黑暗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最懼怕的竟然是同類!說話間,那聲音越來越真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就堵到了洞口,一個麻衣草鞋,胡子拉碴,又髒又亂的中年男子,在昏暗的燈光裏,淒清的風雨間,站著、笑著、說不出的詭異與猙獰,西子咬著牙一點一點往後退著,同時握緊了手中唯一的一根棍子。這時,那男子卻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嘎嘎笑著開了口:


    “西子,西子,你就是我的西子呀!”


    “什麽?你……”西子驚異的張大了嘴巴。


    “孩子,我叫施慶差,施慶差呀!你不知道?你的母親沒有跟你提起過我!”


    “沒有,從來沒有過!你到底是誰?施慶差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母親為什麽要跟我提起你?”


    “哎呀哎呀,真是個狠心的女人,這麽多年感情,這麽多年恩愛,居然一次都不提起我!孩子,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呀!夷光,你這個名字還是我給你取的呢!”那人說到這裏,眼淚嘩地流了出來,他流著淚流著鼻涕,一把鼻涕一把淚,嘰裏呱啦說開了,說他從前是多麽的富有、與他的夫人是多麽的甜蜜,多麽的幸福、他的父母是怎樣的不容、怎樣的刁難、怎樣的棒打鴛鴦,無情得拆散他們;後來,他們是怎樣的私會?怎樣的偷歡、怎樣的珠胎暗結、怎樣艱難的生下她;再後來,他的母親知曉後,又是如何的控製他、毒打他、逼迫他另娶……說的是那麽聲情並茂,說的是那樣的聲淚俱下,仿佛就是真的似的、仿佛真的就是他親曆的似的……隻聽的西子呀激動、憤怒,稀裏嘩啦淚流滿麵,最後心疼地拉住男子的手:


    “父親,你這是怎麽啦?你怎麽混成了這副模樣?”


    “唉,家門不幸啊,你的爺爺生意失敗,奶奶不堪忍受喝藥自殺,至於我嗎?讓要債的逼地走投無路,這不正準備外逃,逃之前,有點兒不舍得不甘心,就想著趁天黑再悄悄見一麵,見我深深愛著的女兒和夫人最後一麵,真巧,老天可憐嗎?居然讓我在路上碰見了親親的女兒。”他說著說著,捶胸跺足,涕淚縱橫,哇啦哇啦哭地像個孩子。哭地那麽傷心、那麽絕望、那麽悲痛欲絕、那麽真情流露……一時間,西子也忍不住流下了心疼的眼淚,畢竟,畢竟,那個人是親生父親啊!她流著淚,輕聲安慰,柔聲勸慰:


    “你,你,老人家你……”


    “什麽老人家?我是你的父親,親生的父親呀,叫,父親……”


    “您,真的是?我的父親嗎?”


    “真的是呀,如假包換,如有半句謊言,我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的,我相信了,父親,您究竟欠了多少銀兩?打算去哪裏?有盤纏嗎?”


    “女兒,好女兒呀,我欠的還真是不算太多,幾十兩吧,但是人老體衰,卻也無力償還,至於盤纏,是一分也沒有,正準備外出乞討。”麵容淒楚,話語辛酸,西子看著聽著,說不出的心酸心疼,忍不住輕輕拉起那人的手,把所有的銀倆遞上去:


    “這是我多年積攢下的,零零碎碎四十幾倆,準備給母親翻修茅屋,讓母親不再懼怕刮風下雨的,現在你拿去吧,先去還債,還完債,如果母親還能接受你,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吧,不要再去乞討了”


    “呱啦呱啦……”一時間,這位裂開嘴大哭,“女兒呀,好女兒呀,好女兒呀……”哭著哭著,突然間擦幹眼淚,撲通撲通跑下山來,跑得可真快,塊的仿佛後麵有狼追著的兔子。一時間,剩下個西子,愣愣著,半天迴不過神來。


    但此時,天已大亮,雨也停了,西子看著空空的包裹,滿懷愧疚的,向山裏走去。雨後的山林,每一朵花、每一片葉子、甚至每一聲小鳥的歌聲、都如同洗過澡一般,說不出的清爽幹淨,幹淨的如同,如同整個世界都被浴在一大塊純潔透明的水晶裏,山花寂靜,小路悠長,山澗水嘩啦啦流淌,稍遠點的山上不時有一道小瀑布跌下,純白清爽,就如同一條珍珠項鏈輕輕地掛在山的脖子上……西子就這樣靜靜地走著,“嘰嘰喳喳……”幾隻喜鵲在柳枝間跳躍,“撲通撲通……”一群魚在水潭裏跳動,西子看著聽著、看著,一抹笑溢出唇角,心兒一點點的舒展開朗,是呀,西子西子,別小氣了,別心疼了,雖然攢錢不容易,但給了親生父親也不虧,至於母親,我就再攢幾年吧。想著想著,一抬頭,哇,愣在那兒了,隻見整潔的小路旁,石砌的院牆嶄新的木門,推開門,寬敞潔淨的院子裏,幾盆花、一副瓜架,幾隻蟈蟈籠,一群小雞……花開地豔、瓜長地旺,蟈蟈叫地如同比賽一樣的歡、小雞娃屁顛屁顛的跟在母雞後麵撒嬌……好一幅農家樂,看著看著就叫人從心底裏溢出一片喜樂、滿足和幸福。這之後,白牆、碧瓦、精致的門窗……好一棟磚牆瓦頂的小屋呀,精巧,素靜,如一件精致藝術品,安詳地碼放在一片安樂祥和之中。輕輕推開門,一陣清風一室幽香裏,一位溫柔的夫人,正坐在窗前,安靜點剝著蓮子,“娘”西子大叫一聲,歡騰騰地邁了進去。夫人一愣,迴過頭來,看見西子,滿眉滿眼都是笑,高興地迎出來:


    “西子,西子,你怎麽這麽久都沒迴來?可想死娘了!”


    “娘,娘,這屋子、這院子、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呀?”


    “幾個月前,來了一位張員外,說,你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非要報答,我實在是推不過去。


    “哦,原來是張伯伯呀,那也好,我也攢了四十幾兩銀兩,準備給母親翻修的,可是路上遇見了父親,見他落難,就都給他了”


    “什麽?父親……”母親大惑不解。


    “對呀,他說他叫施慶差,難道他不是我的父親嗎?”


    “哎呀,傻孩子呀,傻孩子呀,你受騙了,那個渣子,怎麽可能是你的父親?你如果不信,可到施家村一看,那個渣子肯定又拿去吃、喝、嫖、賭……不幹人事了”


    “啊……那麽,我真正的父親呢?母親,為什麽你從來沒有提起過?”


    “孩子,怎麽說呢?每個人都有不願說不想說的事情!這件事就是我不想說不願說的,別為難我,到我想好了想說了這時候,自會告訴你的”


    奧,西子嘟嘟著嘴,雖然好奇的不得了不得了,卻也不敢再問了。


    歸去的路上,西子的心裏百感交集,說不上的什麽滋味,母親這樣說,那個人那樣講,我相信母親,但那個人也不會全部是空穴來風吧?……唉,別想了,頭都大了,反正施家村也不遠,我就去實地看看,讓事實說話。


    幾天後她真的來到了施村,施村,這是一個比苧蘿村大很多的村子,古樹、老井、白牆碧錯落有致的民房、打著蒲扇的老人、嬉笑打鬧的孩童……村中間有一條石板路,石板路的那一邊,池塘,荷花,翠鳥,夢悠悠的清水,幾尾魚不時躍出水麵,泛起一圈一圈水花……一切都那麽悠然,從容,好一個恬淡自然、與世無爭、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呀,西子靜靜的走在路上,靜靜的看著,不由得眼底一鬆心底一寬,有一種安下來定下來融入其中的衝動,可誰知,就在這時,有一片很不和諧的嘈雜、尖叫、怒吼、痛哭……聲傳了過來,怎麽啦?順著聲音看去,見一男子,赤足、披發、衣衫不整、慌裏慌張跑了過來,啊,是他,難怪覺得有點麵熟,就是那個施慶釵呀,他的後麵,一大堆的人啊,拿著棍子、舉著鞭子、揮著砍刀……一個個怒目圓睜,咬牙切齒,恨不能一口一口吃了,一刀一刀刮了他。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她抓住跑在一個老人家問。


    “畜生、畜生,毫無人性的畜牲、豬狗不如的畜牲、喪盡天良的畜生、該千刀萬剮的畜生呀!……”老人家氣的臉都青了,眼都紅了,太氣了,實在是太氣了,氣的一直罵一直罵,都說不出個原因了。倒是旁邊,一位稍微年輕點的大媽,劈劈啪啪說了個大概;


    “真是個畜生,畜牲呀,昨晚,又不知從哪偷得幾十兩銀子,立馬跑到賭場,立馬輸個精光,為了翻本,迴家討要,當時,老先生不在家,老夫人正病著,他一把抓起正病重的母親,非逼著要銀兩,非逼著要銀兩,這幾年,老先生生意失敗,老夫人疾病纏身,還一房一房的讓他休妻,幫他娶妻,家產已經敗光,哪裏還拿得出銀兩,供他賭,給他費?拿不到,他對著母親是呲牙咧嘴,拳腳相加呀,打完了,上躥下跳,翻箱倒櫃,終於摸到幾文銅錢,終於尋得幾兩銀子,便又急急趕去賭。家裏,剩下個老夫人,摸著滿身的傷,看著滿屋子的狼藉,隻感到萬念俱灰,生無可戀,便喝下滿滿一大碗毒藥……”


    天哪,天下間竟真有如此畜生,一時間,西子也是氣恨不已。這時,旁邊一位大哥,又咬著牙補充幾句:


    “可氣,可恨最不能原諒的是,當有人找到他、告訴他‘你母親喝了毒藥,快要不行啦’的時候,他居然眼也不眨頭也不抬,漠然的‘死就死吧,病成那樣活著也沒用啦,別打擾我,我馬上就要贏了’你看,你看,天底下有這樣的畜生嗎?真丟我們施村的臉”這邊說這話,那邊,那個不知是不是人的東西,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人們嘩啦一下趕了上去,圍了上去,立馬,拳腳相加,棍棒齊下……人們發瘋似的發泄著自己的氣憤、憤怒……“啊,啊...饒命,饒命啊,救命,救命呀……”他殺豬一樣的嚎叫,這樣下去他會死的,不管怎樣也是一個活生生的命啊,就這樣活生生的給打死嗎?西子突然覺得有點不忍心,但轉而一想,一個連親生母親都下得去手傷害的人,還能算是人嗎?還配活在人世間嗎?想著,便堵住耳朵別過臉去,可就這時,奇怪的一幕,怪異的一幕出現了,突然間覺得一陣騷動,一看,出現一隻狗,那隻狗見狀,挺直身子昂起頭,如狼一樣一聲嚎叫,隨即,轟隆轟隆,如一片泥石流般,好多好多的狗啊,由大路小道、石縫草叢、山澗溝渠……,幽靈般的冒出來,瞪著血紅的眼、呲著森白的牙、吐著膿臭、噴著血腥、烏泱烏泱的漫了過來,看著令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天哪,那是什麽?人們驚恐的後退,退到遠遠的地方,遠遠的迴頭張望,看見了,這宛如地獄般、群魔亂舞般、令人膈應的一幕,隻見,那麽多那麽多的狗一哄而上,團團圍住他,卻並沒有一隻咬他傷害他,而是,舔著他的傷口、吸著他的膿瘡、扯著他的手、抬著他的頭、拽著他的身子、一點一點把他拉了起來……這是怎麽迴事?自盤古開天地以來也沒有見過如此一幕啊,一時間人們大惑不解,連西子也驚詫莫名。


    懷著這樣驚詫莫名的心情,迴到苧蘿村,迴到學堂,遠遠的,就聞到了新鮮的藥草香,還聽見了洪亮的歌唱聲,不由得心下一襲,一抹笑,不可阻擋的溢了出來,好來,先生迴來了,一切問題應該有答案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西子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麻雀張小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麻雀張小靜並收藏西子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