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按下他們在江上不表,且說肖東山在少室山下和師父分了手,往南行了一日,暗想:“這毛驢走路太慢,騎著又不中看,和師父一人一騎還罷,我自個獨騎一驢就難看了些,再遇集市,我得把驢賣了,去買一匹馬來,又快又有看相!”


    到了市集,落了客棧,大聲問掌櫃哪裏有馬買,掌櫃道:“我們這麽個小地方,哪有馬賣!”肖東山悻悻然吃了飯,牽了驢在街市上閑逛,暗想:“買馬不易,賣驢也不易,路程還這麽遠,如何才好?前麵恐怕要到南陽城才有馬市,還有好幾日的路程,且忍耐幾日。”


    正想著,後麵有人在叫:“賣馬咯!賣馬咯!僅此一匹,要買的趕緊!賣馬咯!賣馬咯!僅此一匹,要買的趕緊!”肖東山迴頭一看,隻見一個少年牽了一匹白馬在叫賣,路人不住看他。肖東山叫住他,問道:“這馬多少錢?”少年道:“紋銀十兩。”肖東山看他穿著粗布衣服,這馬卻精神飽滿,看起來遠不止十兩銀子,問道:“這馬是你的嗎?”少年不高興的道:“當然是我的,要買拿銀子來,不買別擋道!”肖東山又看馬鞍,打造得頗精致,道:“這鞍也一起?”少年道:“十兩銀子是馬錢,要鞍拿你的毛驢來換!”肖東山暗想:“如此再好不過了,不用去賣驢,就是這人來得蹊蹺,這馬莫不是偷來的?”少年見他遲疑,道:“你這人怎生婆婆媽媽的,如此劃算的買賣看不出來?你放心,這馬絕不是贓物,就是缺錢賤賣。”肖東山從毛驢背上取下包裹,掏出兩枚五兩的銀錠給了這人,這人一言不發拉著毛驢就走了。


    肖東山暗想:“先前倒了大黴,遇見徐均平這條惡狗,今日也該我走走小運。”


    他暗自欣喜,騎了馬就走,走了一段路,暗暗叫起苦來,原來這馬有點欺生,肖東山手腕無力,韁繩抓不牢,堅持了一會,隻覺手腕疼痛起來,他害怕惡化傷勢,隻得把韁繩纏在手臂上,以肘牽繩。這馬腳步又快,路偏不平,顛簸得厲害,他很快弄出一身汗,腰上也不舒服起來,手腕也越來越疼,跳下馬一看,還好腕部外皮無異樣。牽著馬走了一段,又上馬,走不了一段,一不小心用了手腕之力,手腕又疼痛起來,隻得又下馬。


    這樣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來到一處大集鎮,街市頗繁華,燈火通明。住了店,問店夥計:“小二哥,你可知這裏哪裏有賣馬的?”夥計道:“客官要買馬?您這馬不是挺好的嗎?”肖東山道:“不瞞你說,這馬是我才買的,這馬腳力是好,就是有點欺生,我偏有點傷,想換一匹溫順的。”夥計道:“這裏沒有馬市,不過您這是好馬,隻要您舍得,換一匹差點的馬興許有人願換,要不我幫您問問這裏的客人?今天有幾個客人都是騎馬來的,就喂在後麵。”肖東山道:“如此勞煩小二哥了,要是有和我的馬差不多的,隻要肯換,我加點銀子也是願意的。”


    第二日一早,夥計笑嘻嘻的來道:“客官,您的馬有客人看上了,願意和您換,要不您去馬廄看看。”肖東山隨著他到馬廄,小二把一匹栗色馬一指,道:“就是這匹馬,它主人願和您換,我看這匹馬可不比您的差。”肖東山一看,果然是一匹駿馬,大喜,道:“它主人在哪,可要加銀子?我去好好謝謝他。”夥計道:“它主人吩咐過了,不用加錢,您願意換的話,直接換了馬鞍騎走就是,不用再問。”肖東山道:“這就更要謝謝了。”小夥計道:“此人特意吩咐了,不要去打攪,您要謝就謝我吧,喏,喏……”說著伸了手,肖東山一笑,掏出銅錢賞了他。


    等上了路,這匹馬果然溫順得多,肖東山暗想:“這幾日真是運氣好,想買馬就遇到賣馬的,想換馬就換到了……不知道楊洋姐怎麽樣了,她在哪裏……”


    他依師父所言,每七日吃一枚大還丸,慢慢把功效收為己用,果然內力大有進展。他也不急著趕路,一邊行路一邊欣賞風景一邊感歎讀書萬卷不如行路千裏,從南陽經襄陽、荊州、常德轉而往西南來到辰州境內,足足走了一個多月,這日天黑來到托口寨,在四方館裏歇了。


    掌燈吃了飯,他問掌櫃的:“到貴州黎平怎麽走?”掌櫃的道:“自然是坐船最好,先走清水江到錦屏,再走新化江,兩三日就到了。”肖東山道:“船能載馬不?”掌櫃的道:“哪得坐大船,船費貴不說,還要看船老大願不願意,這樣的船一年難遇一兩迴。客官要是還返程的,把馬交給本店喂養就是,給點草料錢就行了。”肖東山喜道:“如此甚好。”掌櫃的道:“您別看這碼頭船多,多是下洞庭到鸚鵡洲的貨船,這些貨船都是不帶人的,專門的客船就少了,一天也就一發,也得前一天在我這兒登記。這逆流而上去錦屏的客人太少,就更沒有固定的航船了,都是湊滿一船十二人才下船的,運氣好一二天湊滿,一般要等個三五日,運氣不好得等十來天。客官晚來半個時辰,剛一艘船往錦屏的走了,下一船不知什麽時候開呢……去黎平的船太少,多半隻到錦屏,到時候您得到錦屏再轉船。”肖東山道:“我也不急,且在店裏歇了,有船再走。”掌櫃的道:“都像您這性子就好了,今日一個大胡子火急著要去,三人坐了一船,也不怕浪費銀子!”


    來到客房洗漱完畢正要休息,夥計來道:“客官,您真是走大運,剛才船行的黃老板派人來問有沒有到黎平的客人,說是過了五更動身,這個黃老板往日是走渠水的,這次不知是哪個貴客要去黎平,您看,您都不用到錦屏再找船了,直接一船到黎平多好,您去不去,去的話,我去迴個話。”肖東山道:“當然要去。”夥計又問:“客官貴姓?”肖東山道:“我姓肖。”夥計還站著不動,肖東山掏出銅錢賞了他,他才去迴話。


    歇到五更天,肖東山出來見過掌櫃,給了一兩銀子的草料錢,吩咐好好喂馬,而後隨夥計轉過夾道,來到碼頭,夥計往一艘大船旁一人一指,道:“這個人就是黃老板。”說完轉頭走了。


    天灰蒙蒙的,勉強看清人臉,見這黃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黑臉漢子。黃老板上來道:“您就是肖公子?快上船。”肖東山答道:“勞煩。”正說著,一個和尚大踏步而來。他來到船前,道:“阿彌陀佛,船家可是去黎平的,貧僧搭個船,求行個方便。”黃老板看了看他,道:“我這船是客人包了的,我得去問問雇主。”說著上了船。肖東山朝這和尚微微點頭,隻見他二十多歲年紀,臉皮紅潤,鼻大唇厚,雙目炯炯有神。這和尚也合十迴禮。


    不一會船家下來,道:“雇主說了:‘既是燒香拜佛、行善積德的,快請上船來。’”二人隨船家上了船,隻見前艙有間小客房,房外艙板上早坐了一個女子,天色未明,看不清眉目,隻覺她身姿婀娜、氣質恬靜。船家道:“這位姑娘包了我的船去黎平,錢都付過了,說是順路帶你們一程,二位搭船的就不用再給錢了。”和尚連忙道:“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肖東山也深鞠一躬,道:“多謝姑娘。”那女子站起來答禮道:“二位不必客氣,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人多了一路上也有個照應。”聲音略帶稚氣,聽來是個極年輕的女子。


    隻聽黃老板大叫一聲:“客人們,坐穩了!開船了!”幾個水手齊聲吆喝,一會兒,船就離了岸,往江心中劃去。


    肖東山和和尚麵對麵在中艙坐了,肖東山見和尚氣宇不凡,有心結識,臉帶微笑問道:“師父可是雲遊天下的,我師父也是個雲遊的,不過是個道家。”和尚合十道:“貧僧非雲遊散僧,乃奉師命來拜訪故人的。”肖東山道:“原來這西南苗疆也有廟宇高僧。”和尚微笑不答。肖東山道:“在下江西肖東山,還沒請教高僧法號。”和尚道:“貧僧少室山海正。”肖東山才知是少林寺的僧人。


    那女子遠遠聽見了,接口道:“原來是少林寺的高僧,失敬了。”和尚道:“阿彌陀佛。”肖東山索性問道:“還沒請教姑娘芳名。”那女子站起來,走近幾步,步態輕盈優美,她說道:“肖公子不用客氣,叫我洪離離就是。”肖東山道:“原來是洪姑娘,失禮了。”此時天色漸明,加上她又走近了幾步,故而看得真切,隻見她明眸皓齒,如芙蓉出水般清新,年紀極輕,不過十六七歲。


    肖東山暗暗稱奇,心想這樣一個妙齡少女,不知為何獨自一人雇了這麽大一艘船。


    天越來越亮,洪離離在肖東山和海正近處靜靜坐下望著江麵。肖東山側眼窺她,隻見她皮膚白嫩,風一吹過,耳邊的頭發輕輕撩動,不禁心中暗歎:“這女娃子,皮膚真好啊。”


    隻聽黃老板大聲道:“三位客官,今天真是好日子啊,你們瞧,這麽大的東風!”三人探頭一看,果然好東風!黃老板哈哈笑道:“夥計們,照這架勢,可以早一日迴轉。”有個水手道:“黃老板,這才出門,你就這般舍不得嫂子?”另一個水手道:“什麽嫂子,我看是舍不得咕咚巷裏的粉頭吧!”先前那水手道:“黃老板,小心嫂子拿棒頭捶你!”又一個水手道:“你們別說,新來的那個是真……那個啥……”眾水手哈哈大笑,有人道:“小飛,你小子才多大,就動了春心!好好跟著黃老板多跑幾趟攢點錢,讓你娘給你討個老婆,夜夜給你弄,才不憋壞了你小子!”黃老板連忙道:“喂!喂!你們別胡說!這船上還有女客呢!再這麽不體麵,下次不要你們了!”


    肖東山偷偷看洪離離,見她隻是低頭看著江麵,不動聲色,耳朵白中透點紅。肖東山暗想:“這女孩子家臉皮兒薄,我得趕緊岔開話題。”於是大聲道:“船家!肚子有些餓,什麽地方能有早飯吃?”黃老板道:“中午才生火做飯呢,前邊還有十幾裏,可上岸買包子來吃。”肖東山道:“有沒有素包子的,這裏有出家人呢。”黃老板道:“賣包子的都賣饅頭,那兒的老麵饅頭好吃的很呢。”


    果然行了一段來到一個碼頭,船家上岸去買了一大包包子饅頭,就在船上眾人分食了,眾水手也算歇了歇手。黃老板道:“趁著如此好風,我們趕點緊!”於是接著開船。


    一路看不完的崇山峻嶺,碧水清波,肖東山正在感歎這清水江的水果然是清澈至極,抬頭一看,隻見前麵開來一隊大船,船身吃水極深,因逆風走得很慢。待走近,頭上一船有人喊道:“喂,可是去錦屏的?”黃老板答應道:“是啊,是啊,什麽事?”那人連忙往後傳話道:“這船是去錦屏的。”一船接一船的把話傳後麵去,不一會,中間一艘船離隊劃出來,船頭一人,正是姚德軒,他大叫:“船家!有三個客人要去錦屏,你幫忙帶了去。”黃老板看向洪離離,洪離離點了點頭,黃老板大聲答道:“好的,你且下錨,我慢慢靠過來。”


    兩船一近,姚德軒正要吩咐水手,塔巴克拜早已一聲長笑,飛身而起,跳上了黃老板的船,口中道:“姚公子,後會有期。”波塔迴頭來牽傅霞兒的手,傅霞兒早也自己跳了過去,波塔最後上船,迴頭道:“姚公子,援手之恩,他日再報。”姚德軒微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三位一路順風!”說完掉頭進艙,逆風而去。


    這邊塔巴克拜已看到肖東山,微微一愣,隨即罵道:“好奸賊,今日撞到我的手裏,嘿嘿!”冷笑兩聲,在肖東山對麵靠著和尚坐了。


    船家道:“三位是去錦屏的?”波塔道:“是的,勞煩船家了。”船家道:“不用謝我,我這條船是船上這位姑娘包了的,要謝得謝這位姑娘。”傅霞兒走到洪離離身邊道:“妹子,多謝你了。”洪離離道:“不必客氣,船家開船!”


    船行了一段,塔巴克拜用眼狠狠的看著肖東山,看得肖東山頭皮發麻。傅霞兒和洪離離說話道:“妹子,我叫傅霞兒,還不知道你閨名呢。”洪離離輕聲道:“我叫洪離離。”傅霞兒道:“妹子好美,沒想到這地方還有你這樣美貌的人兒。”洪離離道:“我不是這裏人。”傅霞兒道:“那妹子來這地方做什麽呀?”洪離離低聲道:“尋親。”


    肖東山聽了傅霞兒之名,如驚雷一響,猛然醒悟。原來他獨處之時,把楊洋說過的每句話都在心裏重複過千百次,這傅霞兒之名雖隻從楊洋嘴裏提到一次,在他心裏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他看塔巴克拜、波塔、傅霞兒三人的神色,已猜到了七八分。


    肖東山被塔巴克拜看不過,道:“大胡子,我和你隻是些誤會啊,你也別這樣盯著我看了。”塔巴克拜隻冷笑。肖東山討好道:“你的胡子,我是真心羨慕,你看我的,太硬了。”說著捋了捋自己的絡腮胡。塔巴克拜麵露鄙夷之色,道:“奸邪之徒,上次用胡子來套近乎,暗地謀害於我,幸好我及早察覺,不然中了你的暗算,今日又來五迷三道,當我還會上當嗎!此船靠岸之日,就是你赴黃泉之時。”肖東山見他兇惡,淡淡一笑,道:“大胡子,這就是誤會了,上次我和你套近乎,並無害你之心,隻因你提到我朋友,又行跡詭秘,這才上前打探,並無惡意,何況你砍我一劍,打我一掌,我都沒記仇,你卻不能釋懷,也太執著了。”塔巴克拜道:“小毛賊不懷好意!你嘴上服軟,不過是因打不過本大爺,你要是一直硬氣,倒也罷了,這會兒服軟,我更瞧不起你。懦夫!你看你,哪裏有個男子漢的樣!”


    海正突然道:“阿彌陀佛,貧僧說一句。我看這位肖施主極有誠意化幹戈為玉帛,這位施主何必咄咄逼人。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無多大仇怨,何不就此拋開往日成見,結個朋友。”


    塔巴克拜哼了一聲,道:“你倆一起的,你是要給他強出頭嗎?”


    海正道:“阿彌陀佛,貧僧今日才結識這位肖施主,就和今日才結識施主您一樣,何來強出頭之說。”


    塔巴克拜道:“既如此,別插嘴,閃到一邊。”


    海正站起來,默默走到船頭,站定了。


    肖東山強做鎮定,笑道:“大胡子,我不是怕你,隻是並無仇恨,何須再鬥?”


    塔巴克拜道:“懦夫,東土盡是你這等無用懦夫。”


    肖東山道:“中土乃禮儀之邦,不起無謂之爭,兇蠻鬥狠乃未開化蠻夷所為也。”


    海正插嘴道:“阿彌陀佛,好個不起無謂之爭,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我勸這位施主消了火氣,就此罷手。”


    塔巴克拜騰地站起來,盯著海正道:“和尚,你是要多管閑事嗎?”


    海正道:“勸人向善,並不是閑事。阿彌陀佛,施主執念太深,不過自持武功高強罷了……貧僧有意化了施主這執念,解了這段小怨,如何?”


    塔巴克拜哈哈大笑,道:“好你個禿驢,口出狂言,化了我的執念,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老子在東土這許多年,未逢對手,如此狂妄的和尚,哈哈哈,倒是稀罕!”說著一掌朝海正拍來。海正側身閃過,反手一掌向塔巴克拜拍去,塔巴克拜見掌風淩厲,不敢大意,也側身閃過,反手再出一掌。


    兩人邊走邊拍掌,打了十餘掌,都未相接,海正邊打邊走邊念起經來:“聞如是,一時佛在毗耶離城。音樂樹下。與八千比丘眾俱。時有一菩薩名曰。普光菩薩摩訶薩。眾所知識。說往昔因緣。未來世中。末法眾生。多讎罪苦。結冤讎已。世世皆須相遇。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陀羅尼……”二人越走越快,就和繞圈玩一樣,船上的水手卻尖叫起來,原來船已不聽水手和船家的使喚,在江心滴溜溜的轉起了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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