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進來看了肖東山和道長一眼,上樓去了。


    肖東山暗想:“這人來的古怪,偏生打著拐帶人口的旗號,莫非是衝著我來的!此人看起來武功很高,翟彪請來的幫手?”正疑惑不定,這人又從樓上下來了,對夥計道:“樓上也太冷清,還是坐下麵,熱鬧!把我剛點的菜搬下來!”


    這人坐到肖東山正對麵,盯著肖東山連看了好幾眼。不一會,夥計給這人端上菜來,卻是四道菜:鹵子鵝、炒腰花兒、抓炒鯉魚、清蒸玉蘭片。夥計又拿一壺麻姑酒來,這人接過大口咕咕喝起來。


    道長放了筷子,雙手放在膝上,大馬金刀的坐著,道:“你這個史字寫錯了啊!應當是使節的使,有人字旁的,你如此粗心大意,能破什麽案?你打著漢王的旗號,漢王知乎!漢王許乎!”說到後來聲色俱厲,大有斥責之意。


    那人道:“我管不平事,捕不良民,替天行道,與你牛鼻子老道何幹!”道長道:“還沒請教這位替天行道的捕快大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本人徐均平,人如其名,最是均等公平,人稱鐵血快捕徐青天的就是區區在下。”道長哦了一聲,道:“久仰!久仰!好個‘徐青天’,閣下的事我倒是有所耳聞!卻不知原來是這般大張旗鼓的!”徐均平道:“替天行道何需低聲!”道長道:“好個替天行道何需低聲!卻不知多少惡事借天道而行!閣下好自為之!”道長站起身,揣了不知什麽時候夥計拿來的幾個饅頭,把錢放在桌上,就此出門而去。


    徐均平怒道:“好無禮!”低頭大吃大喝起來。


    自從這人進來,肖東山就覺渾身不自在,趕快吃完了飯,結了帳,拉三九就走。三九也見這人古怪,並不出一聲。隻聽這人喃喃自語:“吃飽了再說,不急,不急……”


    肖東山接過小二喂好的馬,抱三九上馬又往北走。那匹黃驃馬本是一匹老馬,肖東山最近騎著它走得路多,到此時有些不濟了,越走越慢,好在離磨刀寨已遠,不用匆匆趕路了。三九道:“賊哥哥,你放了我吧,我去叫我爹找黃小春拿了書還你。”肖東山道:“你爹這麽好說話?”三九道:“他……以前的話,多半會答應……這一年來,確實有些咄咄逼人……”肖東山道:“剛才那個打旗子的在,你怎麽不喊叫起來?”三九道:“他看起來比你還壞呢!”肖東山嗬嗬冷笑。


    自從在那家店吃過飯後,肖東山總感到後麵有人,猛迴頭幾次,卻人影也沒有一個。


    放慢後又走了許久,過了兩個村子,眼見天色不早,肖東山問了村民,知道前麵又有小鎮,於是順大路往鎮上來。


    進鎮投了店,兩人要了一間房,吃了飯,洗漱完,關了房門。三九脫了鞋、外衣,偎在床上,肖東山一手握刀,坐在床頭,他問三九道:“你們今天本要去哪裏?”三九道:“去先生家,師娘病逝了。”肖東山問道:“先生對你好嗎?”三九道:“先生對我很好啊,就是有點太嚴了,字寫不好還要打手呢……我師娘過世了,先生不知多傷心呢,先生沒有孩子,就當我是親生的一樣,我今天要去戴孝的,還有幾句話要給先生講,偏偏遇到你這種打劫搶人的……”


    肖東山道:“什麽話?”三九道:“我要給先生說,師娘走了,還有我呢,等先生老了,我來養老送終!”肖東山道:“哦,這是極緊要的話,耽誤了你的事,這裏給你賠禮了!”三九道:“賊哥哥,你這樣做強盜可不行,我爹說了,要兇,別人才會怕你!”肖東山問道:“你想要別人都怕你嗎?”三九肯定的道:“不,我想要別人都喜歡我!”


    肖東山道:“從沒有人能讓世上的人個個都喜歡他的,有喜歡他的,就會有討厭他的。”三九道:“哪誰討厭你?”肖東山想了想說:“我二娘算一個吧。不說了,不說了,睡覺。”


    過了一會,三九又道:“賊哥哥,看在你對我還算不錯的份上,我就告訴你一件事。”肖東山好奇道:“什麽事?”三九道:“你不是找經書嗎?那經書我看過了,裏麵寫的我都記得,要不我念你寫,你記下了放我迴去……後麵的幾頁記得興許不是很準了,要慢慢想……”肖東山道:“你念我聽聽……”三九道:“不念,不念,除非你答應放我迴去!”


    肖東山道:“要不我念給你聽聽!”說著從中間念道:“鴿子入林,左腳前上步,麵南體右轉,右手後下劈,刃在後。腳凝,右手刀外旋上挑,刃在右,刀尖左斜上,左手凝,目視刀身……”


    三九接著道:“右手持刀反手上掛於頭上,左掌收於體側,掌心向前,指尖向左,目視刀尖,左腿屈膝……”


    肖東山驚道:“你果然記得,先生天天教你讀這個啊!”


    三九道:“哪有!先生才不教這個呢!我在我爹房裏偷看了一個多時辰,就記住了。”


    肖東山道:“噓!有人!”一掌熄了燈,果見窗外人影一晃。肖東山提刀越窗而出,四處察看一番,又沒了動靜。他不敢走遠,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隻得又迴來,關了窗。又伏地聽了幾聽,沒動靜,這才又點了燈。


    三九道:“沒見到人?”肖東山道:“跑遠了!”


    三九道:“不是我爹爹!”


    肖東山道:“不是那個徐均平,就是那個道長,這兩人都古怪的很!”


    停了半晌,三九道:“賊哥哥,你既然記得經書上的武功,還非要找那經書做什麽?”肖東山道:“這書原是一座寺院的祖傳之物,鬧饑荒時,老和尚把這書典押在我家,典得五十兩銀子度過荒年,前些日子才從我手上取迴,在湖上被黃小春和劉應陽奪了,這兩賊子還殺了一個船夫、一位相公呢!老和尚受了驚嚇,迴去就病了。黃小春把謄寫的副本獻給你爹,自己留了原本,我上次去就是換走了那個副本,我把副本拿給老和尚一看,他認出是副本,一急一氣就圓寂了,這經書是人家祖傳之物……我要抓黃小春這賊子,奪迴原本,把原本還給寺院。哪知他把你押我手裏,自己一去不複返了!狗賊!”三九道:“原來如此,這是黃、劉二位的不對了。”肖東山道:“不拿到原本,誓不罷休!”三九道:“原來賊哥哥是好人,給人強出頭!”肖東山哼了一聲。窗外也有人哼了一聲。


    肖東山大驚,再次提刀越窗而出,四處察看,卻又沒一個人影,隻得又迴來。


    三九又哀求道:“賊哥哥,你明日送我迴去吧,我爹疼我,聽我的,他要是為難你,我跟他沒完!”這孩子說到後來,竟甚有把握,肖東山道:“你爹也不是什麽好人!不過你跟著我,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先弄清楚黃小春究竟怎麽迴事!”三九道:“這也奇怪,他不敢逃的,除非他出了什麽意外……”


    說了半天話,三九累了,很快就睡著了。肖東山知道有敵人環伺在側,哪裏睡得著!抱了刀,坐在床頭,把前前後後的事情仔細思量,到了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突然,三九呻吟了幾聲,肖東山一驚而醒,用手到他額頭一摸,滾燙!這孩子本來體弱,受了驚嚇,又奔波了老遠的路程,身體經受不起,這就發了高燒。肖東山輕輕把他拍醒,問他怎麽了,三九含含糊糊道:“頭暈!”


    此時天已大亮,肖東山開門急叫:“店家快來!店家快來!”小二見叫得急,忙探頭道:“客官,有什麽吩咐?”肖東山道:“我小弟病了,你快去給請個大夫來!”那小二過來行了個禮,麵露難色,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方圓四五十裏都沒有大夫的,不但沒大夫,連藥鋪也是沒有的。”肖東山道:“這是為何?”小二道:“一年前,前麵嶽家鋪不知從哪裏來了個華員外,買了一所大宅子。這華員外自稱是華佗的後人,不許方圓四五十裏內別人行醫賣藥,不聽的都被他打走了,這人看病特別貴,藥材也賣的貴,七八十文能看的小病,現在都要一貫錢,我們這四周的人就怕生病啊。這位爺那是人請得動的,再重的病也得自個上門去求他。”


    肖東山道:“這人如此霸道,難道沒有膽大兇惡的跟他弄?”小二道:“怎麽沒有!樊家嘴的樊大郎是個好使刀弄棒的,打上門去,被這華員外打斷了腿,半年了還在床上躺著呢,樊大郎這麽厲害的人都惹不起,別個哪惹得起!”


    肖東山笑道:“也是這廝倒黴,今日就是他的好日子!你且指路,我去會他一會!”小二道:“出門往東順路走七八裏,看到右手邊有橋時過了橋,再走兩裏地,看見一間單門獨戶,大紅瓦的大宅子就是。”


    肖東山道:“牽馬來!”轉身拉了床上床布,把三九裹住,抱在懷裏,打個結。結了帳,出了門,接過馬,往東而走。


    三九醒了,哼了一聲,道:“賊哥哥,帶我去哪裏?是迴家嗎?”肖東山道:“迴家太遠了,我帶你去找大夫,待你病好了,再送你迴家!”三九道:“賊哥哥,我要喝水!”肖東山服侍他喝了水,三九精神好了些,道:“賊哥哥,連累你了!”肖東山笑道:“屁大點事,有什麽連累的!不過啊,以後別叫我賊哥哥了,不好聽啊!我名字裏有個山字,就是高山流水的山字,你就叫我山哥哥吧!”三九道:“好吧,就聽你的,山賊哥哥!”肖東山佯怒,三九吐舌一笑。過不一會,三九又睡了過去。


    那馬沒有精神,越走越慢,半天才到華員外的宅子外,果然單門獨戶,紅瓦大宅,很有幾分氣派。肖東山見另有兩匹馬拴在門前樹上,知道有人先來了,細看兩匹馬,都頗神駿,有一匹尤勝。


    肖東山上了台階,隻見大門虛掩,四周靜的可怕,氣氛頗有些異常。肖東山收了準備叩門的手,四處看了看聽了聽,轉到牆角順著側牆往後走,走到後麵廂房處,抱著三九,騰空而起,輕輕上了房頂。他伏在廂房房頂,往院子裏一望,隻見院內坐著兩人,站著兩人,都一動不動。


    一個黑色勁衣的女子側坐著,看不清麵目,但見鬒發如雲,耳如晶瑩,頸如溫玉,腰如束素,肖東山見了,隻覺心底有些異樣。一個員外模樣的男子正坐著,正在給黑衣女子把脈。這男子年紀不過二十七八,長的眉清目秀。黑衣女子身後站著一位仆婦,頗健壯,背上背著兩種兵器,一把細長的刀,一對峨嵋刺。員外的身後,後排房屋的簷下,遠遠站著個婦人,盯著中間坐著的二人看。


    半晌,那男子突然道:“姑娘,這都把了三次脈了,你實在沒有病!不但沒病,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倘若說你有一點小病……”那女子道:“那便如何?”男子道:“那這世上所有的人都隻剩最後一口氣了!”那女子冷笑道:“大夫!我可是有言在先,看不好我的病,得賠我一百兩黃金!”那男子道:“是姑娘強送十兩金子,我可沒要!看個病哪要這許多金子!”


    那男子身後的婦人朝身邊的牆上看了一眼,肖東山這才發覺好大一錠金元寶鑲在牆裏,整整齊齊,金子四周的磚塊沒有一點震破的痕跡,肖東山大驚,暗道:“難道是用手擲進去的?這功夫勝我百倍,可怕!”


    那女子站起來,踱了兩步,嫣然一笑,道:“你也有嫌錢多的時候!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聽說你看病比其他大夫貴了十倍不止,既然你看不好我的病,那就得十倍賠我!”她這一起身,肖東山隻覺滿院一亮,原來這女子美豔至極,她麵上不施粉黛,一身黑衣襯得膚色如朝霞映雪,那雙眸又如盈盈秋水,她那裏嫣然一笑,露出貝齒如瓠犀,肖東山猶如雪獅子向火,酥了半邊,隻覺筋軟骨麻,差點滑下屋頂,心中萬分不解:“世上為何竟有如此美豔的女子?”


    男子道:“實無病,不需治。”那女子道:“實話告訴你,我的病,叫著見了魚肉百姓、欺壓鄉裏就要管一管!你且替我治一治!”


    那男子一腳踢了桌子,往後一跳,站個起手勢,罵道:“哪裏來的臭婆娘,敢尋你爺爺開心!”後麵那婦人不知什麽時候拿了兩把劍在手,遞了一把給男子。男子拿劍在手,不自覺挽了個劍花。


    那美貌女子道:“原來是青城派的高手,不在四川占地為王,跑到這千裏之外的鄉下來,可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名門大派的弟子欺壓百姓,也太丟人了些!”那男子道:“在下是鐵山幫的,你說是青城派也不算錯。”原來鐵山幫是青城派的一個分支,全是俗家弟子。


    後麵那婦人道:“五師弟,別跟她廢話,用劍打發了她!”那男子聞言,一招“投石問路”就朝美貌女子刺來。美貌女子身法極快,隨劍一擺,順勢一帶,腳踢男子右腿,男子急轉身,美貌女子又是順勢一帶,男子急溜溜轉了個圈,隻聽清脆的一聲“啪”,男子臉上吃了美貌女子一巴掌,整個臉被扇得通紅。


    後麵那婦人手一揚,一枚飛鏢激射美貌女子,美貌女子手一伸,拿下這枚飛鏢,就如探囊取物一樣,她手一揚,飛鏢閃電一般朝那婦人打來,婦人要躲避時,那飛鏢已輕輕插在婦人的發髻上,並不傷人。肖東山見了,佩服得五體投地,這種暗器手法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又暗自奇怪:“為何見了她,我覺得世上其他事都不打緊了?”


    美貌女子笑道:“大娘子有幾分美貌,就是心地不怎麽好!”那男子趁美貌女子接鏢,迴鏢,說話之機,又是一劍刺來,美貌女子還是一拉一帶一踢,那男子不得已又轉了個圈,臉上“啪”的一聲,又吃了一個巴掌,半邊臉腫了起來。


    後麵那婦人知道己方兩人跟對方武功相差太多,就福了一福,道:“妹子,有得罪的地方姊姊給你賠禮了。我二人避世隱居於此,不想卷入江湖紛爭,隻是為了糊口,不得已讓……我家相公祖上是行醫的,他也學了些醫術,重操祖業,不過謀個生計,並不曾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求妹子饒了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


    美貌女子道:“禍害一方,你倒說得輕巧!要我饒你也容易,先起個誓,再聽我吩咐……”正要吩咐,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前屋大門已被人撞開,又聽“砰”的一聲巨響,前屋後門被人打得粉碎,氣洶洶卷進一個大漢,這人皂色長袍,頭戴四方形帽子,耳邊插一根孔雀毛,手裏掌一麵旗幡,正是徐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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