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鐸看見外甥孫女的表情,忽然想起了劉承栩那晚一臉舍不得的表情,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哼哼著說:“也就是強那麽一點兒罷了!也沒多好!三娘啊,你還小呢,可不能被那臭小子給輕易騙了去。以後,舅公定給你找個更好的啊!你看看我們家八郎,就很不錯嘛!”


    “舅公!”望舒聞言,臉頰頓時變得緋紅,“您說什麽呢!”而且,八郎?沒聽錯吧?鄭澤朗?見過,沒什麽特別印象,他哪裏就比劉承栩強了?


    盧氏笑眯眯的摟著望舒道:“別理你舅公!我們三娘才多大啊,哪裏就到了要著急找婆家的地步。那些小郎君們,我們得多看看,挑一個最好的才行!不管是劉家九郎也好,鄭家八郎也好,說不定今天還有更多的小郎君們,我們都先看著,等我們三娘及笄後再定也不遲!中原和江南不一樣,聽說江南的小女娘十三就要定親了,有些還沒及笄就要出嫁!我們中原的小女娘,就算是到了十八了再嫁人都不算遲的,三娘可莫要著急,這選朗婿啊可是頂頂重要的事。舅婆幫你好好看著,定要給三娘挑一個最好的!”


    “舅婆!我哪裏急了啊!”望舒越聽臉越紅,推著盧氏不依道,“而且婚姻大事,我阿耶會替我做主的。”沒辦法,舅公舅婆好像對這事兒還挺上心的,此時還是先將二師父搬出來擋一擋吧。


    “你阿耶畢竟是男子,哪裏能懂得這些!”盧氏不讚同的搖了搖頭,“找郎婿可不能隻看學識和人品,還要看家世,看姑舅,看兄弟,看姊妹……這裏邊的學問大了。你阿娘走的早,這些事兒啊,沒有個女性長輩在,郎君們哪能打聽的清楚明白。”


    聽到這裏,望舒知道盧氏是真心為自己考慮,遂也不再多言,隻抱緊了盧氏的腰,將頭埋進她溫暖的懷裏,撒著嬌說:“舅婆,你的懷抱暖暖的……真好!”就像阿婆一樣…….


    盧氏摟著賴在懷裏的嬌嬌,笑眯眯的看向鄭鐸。馬車裏一時間變得異常溫馨了起來……


    隨著馬車速度變慢,到漸漸停穩,車外也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問候:“承栩奉祖父之命,在此恭候眾位。”


    望舒笑著從盧氏懷中坐直,任憑盧氏為自己整理了一番妝發,這才牽著盧氏的手,下了馬車。抬頭間,正好撞進劉承栩笑如彎月的眼睛中,一時臉頰也微微熱了起來。


    “承栩如今也是長大了,都能幫你祖父待客了!”大表舅鄭世祥拍著劉承栩的肩膀不住的誇讚,“你兄長們呢?”


    “今日這門前的待客都歸我家來管,父親就在前麵候著,兄長們剛帶了幾波客人過去。姑祖父、姑祖母、各位伯父叔父,裏麵請!”劉承栩頂著一臉招牌的笑容,衝著鄭家人做了邀請狀。在望舒路過自己身邊時,還不忘衝著望舒眨了眨眼睛。


    和候在門口的劉繼明又打了一番招唿,劉承栩引著鄭家人往劉府中堂的方向走去。


    “昨日下午,王家和鄭家來的人就都到了,今日一早,也是前後腳來了劉家。如今,祖父祖母,大伯父和二伯父正陪著他們等在中堂。祖父吩咐了,姑祖父和姑祖母一到,就領著三娘去中堂認親。其餘各位伯父叔父,可以先到中庭休息。”


    鄭鐸點了點頭,吩咐著兒子孫子們直接去中庭,這才領著老妻和望舒跟著劉承栩繼續往中堂的方向走。


    “王家來的是王文淵和王文博夫婦,要不是祖母攔著,昨日他們就想直接去鄭家了。”劉承栩邊走邊提醒道,“不過那鄭家來的,卻是鄭灼夫婦。”說著,還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望舒。


    聽到鄭灼的名字,幾人腳步一頓,鄭鐸點了點頭,拍了拍劉承栩的肩膀:“我知道了,前麵就是中堂了,你且迴去做你的差事吧。有我和你姑祖母在,不會讓人欺負了她的!”


    劉承栩聞言,笑著點了點頭。行了禮後,轉身往門口走去。


    望舒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已是安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跟著鄭鐸和盧氏一起步入中堂。


    堂中上首坐著的依然是劉家祖父和祖母。但下麵的位置上,卻不再是上次的劉府諸人,幾乎全然陌生的麵孔,讓望舒不免多看了幾眼。左邊第一第二的位置還空著,顯然是留給鄭鐸和盧氏的。第三的位置上,一個中年男子正看向望舒,目光中除了好奇,還有毫不掩飾的挑剔。望舒挑了挑眉,這個……應該就是鄭灼了吧。


    隨著望舒的走進,右邊第三位坐著的男子激動的站了起來,望舒的目光也隨即被他吸引了過去。這個……應該就是過繼到他外祖父名下的舅父王文博了吧。


    顧不上多看,已經走到眾人麵前的望舒端端正正的向劉家祖父祖母行了晚輩禮。


    看著鄭鐸和盧氏到了左邊的位置上坐好,望舒笑著看向劉政和盧淑慎,又福了福身:“三娘謝過世伯公、世伯婆。”


    劉政笑著點了點頭,盧淑慎伸手虛扶了下望舒,笑著說道:“我們雖不是你嫡親的親人,可也是看著你娘親長大的長輩。我和你舅婆是親姊妹,劉家在這洛陽城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了。今日我們就厚顏,越俎代庖一次,替你舅公舅婆操辦這一場認親宴。”


    “世伯婆哪裏的話!舅公舅婆早就和三娘說了,世伯公是我外祖父的至交,您和我外祖母也是閨中好友,我和兄長更是劉世伯和英姨找到的,您能為我辦這場認親宴,三娘感激不盡!”


    盧淑慎笑著點了點頭,指著右邊第一位的男子和第二位的女子說道:“這是你堂舅父和堂舅母。”


    望舒微笑著向二人行了晚輩禮。


    王文淵笑著點了點頭,身邊的楊氏拉著望舒的手親切的說道:“可是見著了!從聽到消息後,伯翁和家翁就激動的不行,恨不得能親自前來。我們夫妻倆能領了這差事,還全靠我和阿姝的交情深!他們還盼著我們能將三娘領迴去小住呢!三娘,你英姨和我自幼就相識,算是一起長大的。聽她說,你不久後就要迴金陵給你阿兄送藥?”


    望舒點了點頭:“堂舅母,等我阿兄身子大好了,我們兄妹倆一定一起迴關中。”


    “好好好!”楊氏笑的連連點頭,“真是好孩子!”


    “哎呀,阿嫂,你好生囉嗦!”旁邊的王文博早就等不及了,若不是剛才被妻子拽住,他早就在望舒進來時就衝過去了!此時看自家嫂子拉著望舒說個沒完,也不等盧氏介紹,直接開口說道,“三娘,我是你親阿舅。”


    盧淑慎笑著搖了搖頭:“文博,小心嚇著三娘。”


    王博文聞言,剛朝著望舒走近的兩步,猶豫著又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看著望舒,不知道要說什麽好,生怕自己的激動真的嚇壞了眼前看著“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三娘,這是你舅父和舅母。”盧淑慎笑著介紹道,“在你外祖父過世後,他就被記到了你外祖父的名下,也算是讓你外祖父一脈有個香火祭奠。”


    望舒笑著朝王文博夫妻倆走近了兩步,行禮喚道:“三娘見過舅父、舅母。”


    “哎,哎,快起來。”王博文激動極了,虛扶的雙手都在不由的顫抖著。


    小崔氏笑著扶起了望舒,將她拉到了自己和王文博的麵前,仔細端詳了片刻,才開口道:“三娘莫怪,你舅父是見了你太激動了!他自小就跟著你外祖父讀書習字,和你姨母、母親是一起長大的,兩個妹妹走後,他常常自責當初沒有跟著你外祖父一起到洛陽,沒有保護好阿姊和妹妹。如今,終於見到了你,他已經連著幾晚都睡不著了,就連見你要說什麽,都演練了好幾次!”


    “你真是……和三娘說這些做甚!”王文博有些臉紅,看著爆自己短的妻子,無奈的搓了搓手。


    望舒看著臉快燒著的王文博,隻覺得心中暖到了不行。拉著小崔氏的手說:“舅父舅母對三娘的愛護之心,三娘無以為謝!”


    “傻孩子!一家人,說什麽謝!”小崔氏拍著望舒的手,欣慰的點了點頭。


    “好了,席都快開了,鄭家人還沒給三娘介紹呢!”盧淑慎笑著說道。


    小崔氏點了點頭,看了自家郎君一眼,拍著望舒的手說:“先去吧,等席後,舅父舅母還有些事要和你說。”


    望舒笑著點了點頭,又衝著王家眾人行了禮,這才轉身走到了另一邊。


    盧淑慎指著左邊第三坐著的男子說:“這是你表舅父、表舅母。”


    望舒微微一笑,對著鄭灼和杜氏行了一禮,動作標準,絲毫挑不出毛病來。


    鄭灼垂眸一笑,端著茶水的手緊了緊,淡淡說道:“你父親流亡在外多年,竟然將你養的還算不錯,也算是沒有辜負你母親了。”


    望舒聞言莞爾一笑:“謝表舅父誇獎。不過家父南下,並不是流亡。若不是一心尋找阿娘,家父又怎會遠離故土,家父對家母情深意重,對我和阿兄無微不至。有這樣的父親,是我的幸運。”


    鄭灼聞言輕笑一聲,還欲再說,鄭鐸卻不幹了,拍了一把椅子扶手:“李家那小子對瑾娘沒得說!要是有人想趁他不在欺負他女兒,得先問問老夫!”


    鄭灼被噎了一下,雖然二房如今勢大,可鄭鐸畢竟占著長輩的名分,他也不好做的太過無禮。真要落了人口實,劉家和王家將他不尊長輩的事兒傳了出去,自己迴去還是要被堂兄訓斥的。


    鄭灼說不了話,他旁邊的杜氏卻忽然委委屈屈的開了口:“叔父這話就折煞我們夫婦了,郎君明明是誇了三娘禮儀周全,怎麽竟成了欺負晚輩了?”


    “流亡這話都說出來了!在侄媳婦耳中竟然是好話嗎?”盧溫惠冷笑一聲,“若傳了出去,讓人還以為懷瑾在中原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呢!莫非你家親戚外出一趟,都是流亡?”


    “叔母……”杜氏還欲爭辯,劉政卻輕咳一聲打斷道:“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今日來的除了王家和鄭家,還有厚澤的一些故舊門生,如今也都在等著呢。我們就別在堂中耗著了,開席吧!”


    盧淑慎笑著點了點頭,衝著陪坐末位的兩個兒子和兒媳鄭氏揚聲道:“德遠、明遠、二娘子,帶客人前去中庭,吩咐大娘子,開席。”


    看劉繼昭、劉繼暉和鄭氏帶著鄭王兩家人離開了中堂,盧溫惠才冷哼一聲:“那個鄭灼和杜氏真是討厭!鄭家也是真沒人了,竟派了這樣上不了台麵的人來!”


    “阿姊!”盧淑慎不讚同的衝著自己姊姊搖了搖頭,那鄭灼和杜氏雖是小輩,可如此說一個本家的小輩,也是不妥的。


    盧溫惠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妹妹身邊皮笑肉不笑的劉政翻了個白眼:“你倆活的可真累!明明討厭極了的人,還要在麵上裝出一副慈愛長輩的樣子!”


    鄭鐸看著被自家老妻數落了一番的老友,笑的牙都露了出來,整個人得意極了。


    望舒在一旁低著頭,使勁兒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可心裏卻樂開了花。


    “阿姊!三娘還在呢!”盧淑慎無奈的笑了笑。


    盧溫惠抿了抿嘴,轉身拉起望舒的手往外走去:“走,跟舅婆吃飯去!”


    盧淑慎聞言也笑著跟了上去,牽起望舒的另一隻手:“三娘,今日伯婆特意吩咐了廚房,準備了些江南菜,一會兒可要多吃一些才好!”


    “中原哪裏有什麽做江南菜的好廚子?”盧溫惠撇著嘴,將望舒往自己這邊又拉了拉,“可不要做的不倫不類,傷了我們三娘的脾胃。”


    “我特意讓人去望江樓請的大師傅!”盧淑慎反駁道,“那可是洛陽城裏最好的江南酒樓了!”


    望舒看著二人笑著說道:“三娘早就想極了江南菜呢,謝謝伯婆一番心意!三娘今日一定多吃些!”


    看望舒喜歡,盧淑慎開心的衝阿姊笑了起來。


    盧溫惠也不由笑出了聲:“我們三娘,就是懂事的惹人疼!”


    今日劉家的宴席辦的很大,中庭裏擺滿了席麵,劉府裏所有廚房的灶台全開了,劉家還從外麵又請了兩座酒樓的大師傅,一南一北,各自帶著徒弟和助手,與劉府的廚子們一起,將看家的本事都使了出來,倒是吃了個賓客盡歡。


    酒過三巡,許多王家故舊本來因著望舒是個女娘,不太好意思上前敘舊的,此時借著酒意,也三三兩兩的開始拉著望舒追憶起了往昔。


    又送走了一波因著王家之事的驚醒才遠離了舊日朝廷的故舊,望舒揉了揉笑酸的腮幫子,衝著同情看過來的李菀青和鄭慧畫眨了眨眼。


    望舒還未說話,旁邊一直陪著她的劉榕先一屁股坐下了,偷眼看了下周邊還未有新人前來,然後不顧形象的幹了碗茶,這才心有餘悸的說道:“真沒想到,這些老夫子們平日裏端著個架子,可喝了酒後,竟是如此能說!”


    “榕娘!”望舒戳了戳劉榕的胳膊提醒道,“非禮勿言。”


    劉榕鬱悶的歎了口氣:“其實,剛才過來的好幾個我都聽阿耶提起過,當時王家出事,他們是有多遠躲多遠,生怕因著平日裏的交情被連累了!還有好幾個怕事辭官不幹的!如今時過境遷,倒是一個個都擺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還將貪生怕死說的如此義正嚴辭!本來請這些人我阿耶就有意見,奈何祖父非要如此,我是替王家和望舒阿姊不值!”


    望舒笑著拍了拍劉榕的腦袋:“如今早已時過境遷,那些過往的恩怨,如今正是化解的最好時機。伯公如此做,也是希望能替王家多留些香火情。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多個人情,就如多了條路。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用到呢?”


    “就那些貪生怕死之輩?能用到他們什麽啊?”鄭慧畫也在一邊嘟著嘴說。


    李菀青猶豫著開口道:“我隱約覺得,這些人倒不像是貪生怕死的人,當初的事是不是另有隱情呢?看他們剛才的表情,是真的心疼阿姊的!”


    “心疼?估計也是做出來的樣子吧!”鄭慧畫搖了搖頭,“聽祖父說,當初王家出事時,在朝中的那些人,除了盧家舅祖父,沒人肯站出來幫著說話的!”


    望舒搖了搖頭:“話不能如此說。涉及個人生死,有些人未必會怕。可若牽扯到家人,就不免要多番思量了。剛才那幾位老先生提起當年,也多是惋惜後悔,話語中的義憤並不是裝出來的。辭官,既是保家,也是反抗,並不是單純的貪生之輩。如今,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是一家之長,家中晚輩眾多,入朝者甚眾。在伯公看來,和這些人保持聯係,以後若是我和阿兄不選擇留在金陵,而是想迴洛陽生活,那麽這些就都是助力。畢竟,曾經的愧疚積攢了多年,若是我和阿兄有需要,相信他們必會傾力相助。”


    “原來如此。”劉榕點著頭,也想通了其中關節。深吸了口氣,又站起身,揚起標準的微笑,準備陪著望舒繼續迎接下一個走過來的昔日故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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