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我真是沒想到,這其中竟還有著這樣的糾葛!”夜間,賴在望舒身邊一起睡下的李菀青,將頭輕輕擱在望舒肩上,聲音中有著萬千感慨。


    望舒笑著摸了摸自己肩頭的小腦袋:“怎麽?還心疼起阿姊來了?”


    “嗯。”李菀青的聲音帶著絲鼻音,聽起來悶悶的,“以前我覺得阿姊是公主,要什麽有什麽,這世間讓阿姊為難的估計隻有每日裏穿哪件華服更好這種小事了。可今日我才知,阿姊背後竟然還有著這樣一件血海深仇,可如今,仇人已逝,竟是連想報仇沒有辦法!”


    “比起報仇,我更想完成我外祖父的畢生所願。”望舒輕輕說道。


    “什麽願望?阿姊,我幫你。”李菀青抬起了腦袋,看著望舒認真說道。


    望舒笑了笑,點頭道:“好啊!我們一起。我外祖父這一生,不求功名利祿,也不願詩酒田園,惟願百姓長安康,天下無戰亂。”


    李菀青咬了咬唇:“雖然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但是,隻要是阿姊的心願,我都會努力的!”


    望舒看著認真的李菀青,輕輕笑了起來:“好啊!我們一起努力!”


    李菀青滿足的躺迴了望舒身邊,下一刻忽然笑著說道:“阿姊你想,要是當初沒有那些事情發生,我七堂叔真娶了你阿娘,那我們就真的是嫡親嫡親的堂姊妹了呢!那該有多好!我們還能一起長大!”


    望舒屈指刮了下李菀青的小鼻子:“傻子,不說那樣還有沒有我,就算真有個小姑娘生出來了,也沒辦法和你一起長大!要是,她也該是在洛陽,和劉承栩,還有榕娘他們一起長大吧!”


    “哼!怎麽又有他呀!”李菀青不依的推了推望舒,“阿姊,我不依!你不許和他一起長大!你得和我一起!”


    被李菀青晃的有些頭暈,望舒無奈的直點頭:“好好好!和你一起長大!和你一起!”


    聽見望舒如此說,李菀青才滿意的鬆了手。


    第二日一早,望舒就穿戴整齊了,跟著鄭鐸和盧氏,一起坐上了馬車,往王家故居行去。


    “這裏竟然還留著?”看著眼前保存完好的王宅,望舒一臉的感慨,看向鄭鐸問道,“舅公,是您?”


    鄭鐸點了點頭:“石家建國後,我就想將這裏買下,奈何那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這裏也被他做人情送給了契丹人。後來,石家遷都去了開封,我才托人說了情,從契丹人手中買下了這宅子。至此,終於將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靈位擺了進去。走吧,進去拜拜他們。”


    望舒含淚點了點頭,跟著鄭鐸一起邁進了王府內。


    一路沉默,直至正堂。


    看著堂中擺放的靈位,望舒悲從中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跪,拜,再跪,再拜……直到起身,淚也沒停。


    “阿婉,阿兄來看你了。”鄭鐸顫抖著手,語氣卻異常溫柔,“看,我還帶來了三娘,你認得不?這是瑾娘的女兒,如今已經這般大了呢!你和厚澤在天有靈,如今可能安心?阿兄答應你,等下次,阿兄定帶三娘和阿茂一起來看你們。你們兩個也要保佑兩個孩子一生平安,可好?”


    “外祖父,外祖母,我是望舒,是你們的外孫女。”望舒抹了一把眼淚,努力揚起了笑臉,“這麽晚才來看你們,你們心裏一定在怪我吧?以前我還小,不方便出門,可以後一定不會了!望舒已經長大了,如今正在廬山書院跟著大師傅讀書,我大師傅就是趙郡李氏的長房長子李善道,學問可高了,是唐國烈祖親自延請的當世大儒呢!我如今就跟在他身邊,和他的女兒一起讀書。他們一家人都待我極好,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的,以後繼承外祖父的遺誌,為百姓謀福祉,為天下止戰亂。還有我阿兄,他是馮延巳的弟子,馮延巳那人雖然人品一般,可學問還蠻好的。我阿兄書讀的極好,在金陵可是出了名的青年俊傑!不過我阿兄身子不好,這次就沒有和我一起來看你們。不過你們放心,我已經給我阿兄尋了最好的良藥,等我迴去,阿兄就能大好,下次,我們兄妹兩個一定一起來看你們!”


    望舒的話,讓邊上候著的晴雨心裏一突一突的。好在一起進來的是鄭鐸,並未在意望舒對於李善道和馮延巳的直唿其名。若跟著進來的是盧氏或者鄭家大郎,肯能就得對望舒的真實身份有些疑惑了。


    今日,劉家為望舒辦了場大宴,遍邀洛陽城內外王家故舊親朋前來做客。這事兒望舒早就知道,不過在返迴鄭家的馬車上,鄭鐸卻頗有些吹胡子瞪眼。


    “我才是三娘的親舅公!劉文遠他憑什麽越俎代庖!太不像話了!三娘,你怎麽就答應了他劉家啊?”


    盧氏勸了半天,後來看著望舒一直在陪笑臉,也生氣了,直接給了鄭鐸後背一巴掌,倒是唬了望舒一跳。


    “三娘在呢,你怎麽也不給我點兒麵子!”鄭鐸雖然還是氣哼哼的,不過聲音倒是小了不少。


    盧氏瞪著眼睛,咬著牙說道:“孩子麵前,我給你麵子了沒?你嚷嚷了多久了?我耳朵都生繭了!”


    鄭鐸紅著臉小聲反駁道:“可他劉文遠……”


    “我妹夫怎麽了?”盧氏眼睛瞪的更大了,“淑慎早就特意來了信解釋了這事兒,你怎麽還揪著不放?越老越糊塗?洛陽城裏宴客,劉家是最好的選擇!要是在你們滎陽,劉家自不會出這個頭!”


    聽盧氏提起滎陽,鄭鐸歎了口氣,若是大堂兄還在,自是聽到三娘的消息後,就會派人來接。可如今……哎,不提也罷!


    可他不想提,盧氏卻還是開口道:“三娘,舅婆還要交代你一些事。”


    “舅婆,您說。”望舒笑著抬起頭。


    “鄭家如今的族長鄭燁,並不是出自長房。當年我姑祖母有三子一女,長子娶了博陵崔氏,次子娶了京兆韋氏,而我阿家則出自河東裴氏。崔氏多年隻得一子,自幼體弱多病,後來好容易養到了成婚的年紀,娶了小崔氏,可也隻活到了弱冠之年,並未有子嗣能繼承家業。因為崔氏和韋氏一向不和,我阿家又一直支持崔氏,所以當時族中,還有崔氏,都是希望把你舅公過繼到長房的。可我阿家也隻有這一個兒子,自是舍不得。後來沒辦法,隻得過繼了韋氏的次孫鄭燁。可鄭燁當時已經懂事了,加上又娶了韋氏的侄孫女小韋氏為妻,自從繼承了鄭氏族長之位後,對我們三房是多番打壓。如今鄭氏二房獨大,好在你舅公因著你外祖母的緣故,早早就搬到了洛陽,也算是遠離了是非之地。不過,今日劉家宴請,於情於理,鄭家都在宴客名單裏。好在那鄭燁和小韋氏並不會親自前來,多半是二房子孫。希望來的是二房的長孫鄭爍和他的夫人李氏,鄭爍這個人雖然古板,但人不壞,他的夫人雖不是出自趙郡李氏,但隴西李氏於你而言卻更好,畢竟你父和趙郡李氏關係也並不融洽。就怕……”


    望舒看著欲言又止的盧氏,輕聲說道:“舅婆但說無妨,長輩們之間的事,我多了解一下,一會兒也能少出些錯。”


    盧氏聽罷,狠了狠心說道:“就怕來的是二房的鄭灼,他的父親鄭鉞是韋氏最疼愛的小兒子,當初族中想過繼的就是他,奈何韋氏不舍,才過繼了當初已經記事的鄭燁。而且,鄭灼當初是求娶你母親的人中最迫切的一個,所以對你父親也是恨之入骨。以他的性格,這次很有可能自動請纓。若這次來的當真是他,三娘你切記,禮數周全即可,切不可和他過多糾纏。但他若真的不顧長輩之尊,為難於你,你也莫要怕!一切,有舅婆在!”


    望舒心中暖暖的,輕輕點了點頭:“舅婆,我記下了。”


    盧氏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摸著望舒的頭溫柔的說:“滎陽鄭家這些年被二房糟蹋的早已不如當年,也沒甚好怕的!再說了,這次來的人中,還有王家人呢!他們定會為你撐腰。”


    望舒聞言,立時又睜大了眼睛:“王家也來人了?”


    盧氏笑眯眯的說道:“怎麽會不來呢?你外祖父可是出自王家長房,更是崔氏最疼愛的幺子,若非和鄭家長房的崔氏同出一脈,我阿家當初也不會處處支持長房了。”


    “還真是絲絲縷縷,牽扯不斷。”雖然當時結識了江南世家後,對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已經有些習慣了,可如今聽著這些,望舒還是不免頗為感歎。


    盧氏不由抿唇一笑,額間的皺紋也更深了些:“是啊,你從小不在世家中長大,對這些自然是不太習慣。沒關係,你在洛陽這些日子,不管是舅婆,還是我妹妹,都會耐心的給你講清楚。王家現任族長是王坤,是你的大外祖父。而王家此次來洛陽的是你二外祖父的兩個兒子,王文淵和王文博。但文博如今被記在你外祖父名下,算做是你外祖父的繼子,也算是讓你外祖父一脈有個香火祭奠。”


    “那就是我親舅舅了!”望舒有些驚喜。


    盧氏點了點頭:“是啊,文博也算是你外祖父親自教養長大的孩子,在來洛陽之前,叔侄倆的關係就很好。過繼一事也算是文博親自站出來的。當時你外祖父一家身死洛陽的噩耗傳迴關中,你曾外祖母崔氏悲痛欲絕,幾度昏厥,你曾外祖父召集族中眾人,說要為你外祖父過繼一個兒子繼承香火。崔氏勉強撐著起身,指著自己剩下的兩個兒子,說要過繼就過繼最親的,怕別人隻是惦記那些銀錢,並不是真心為你外祖父。這時,文博直接站了出來,說願意過繼到你外祖父名下。至於銀錢,他也不要,他會好好留著,等找到兩位妹妹,再將一應產業和銀錢都交予她們之手。”


    聽到這裏,望舒的眼眶又濕潤了起來:“舅父高潔,三娘感佩於心。”


    “王家人昨日就已經到了,不過因著你昨日一早就來了我們家,所以他們也並未上門打擾,隻說等著今日再見你。”鄭鐸提起王家,語氣間也滿是敬重,不複剛才提起鄭家時的不屑。


    迴到鄭家,望舒換下一身素衣,換上了一件熱鬧喜慶的石榴紅色廣袖衣裙,這是來鄭家前特意吩咐晴雨帶上的。裙尾處繡滿了一圈的石榴花,上麵間繡著鎏金百蝶,行走間如百蝶飛舞於百花之中,煞是好看。雙環髻上點綴著珠玉做成的石榴珠花,耳朵上也墜著同色水滴玉石,雙環髻後綁著石榴紅色的發帶,還係成了好看的蝴蝶結,在華麗的同時更添了一絲俏皮。


    望舒看了看鏡中的明麗少女,彎唇一笑,又親自給自己的額間貼上了一朵紅色的海棠花鈿,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三娘,你平日裏不是不愛如此華麗的裝扮嗎?”晴雨有些不解。


    望舒挑了挑眉,衝著鏡子裏的自己做了個鬼臉,又輕咳一聲,做出了最端莊溫柔的模樣,這才扭過身對晴雨說:“今日,不宜清淡。”


    “哦。”晴雨雖然還是不解,不過自己公主的話,她一向奉若神明,看屋中沒有外人,這才小聲交代道:“三娘,你今日在王府說的那些話,還好沒有其他人聽見。不然,恐怕要露餡兒。雖然說馮延巳和李善道都是江南的官,但是,你也是江南長大的官家女娘啊,怎能直唿其名呢?別忘了出門前,柴夫人交代的那些啊!”


    看著晴雨小心翼翼的樣子,望舒莞爾一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別擔心,我心裏有數。今日說那些,不過是覺得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天有靈,定是知曉一切的。而且舅公心粗,並不會在意那些細節。若是當時還有別人在,我不會那麽說的。”


    “那就好!”晴雨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三娘心裏有數就行!今日人多,婢子就少說多看,省的人笨再說錯話。”


    望舒笑著點點頭:“行啊,你少說,跟著我就行。走吧,我們和舅公舅婆一起,去劉家!”


    鄭家今日算是全家出動,從老到少,一共三十多口人,坐了八九輛馬車,浩浩蕩蕩的,朝著劉家行了過去。


    望舒並沒有和李家兄妹坐在一起,而是被盧氏牽著手坐上了最前麵的一輛馬車。


    “舅婆,這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家中不留些人嗎?”望舒想著剛才出門時看到的馬車隊伍,有些咂舌。


    盧氏無奈的搖了搖頭:“還不是你舅公!非要全家出動。說什麽不能矮了聲勢,這哪像是去做客的呀!”


    鄭鐸吹著胡子哼道:“他劉文遠的帖子上寫的清清楚楚,闔家出席。我總不能落了你妹夫的麵子吧!那必須闔家!吃窮了他!”最後四個字的聲音比較小,若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到。


    望舒耳尖,聽了個清清楚楚,好懸沒樂出聲。看著老頑童一樣的舅公,望舒搖了搖頭,真想象不出他和劉承栩的祖父竟是至交好友,不知道的定會以為他倆是世仇呢!


    “舅公,您和劉家祖父是自幼相識嗎?”要不是多年的深厚感情,肯定不會有這樣的相處模式。


    鄭鐸咧嘴笑了笑:“我、劉政、王墉,還有柴華,我們四人是同窗,關係好的差不多能穿一條褲子!你外祖父為人溫文爾雅,柴青川性格有些一板一眼,也就是我和劉文遠,話多,也愛鬧。但不知為何,可能就是太相似了,總想分出個高下來!哈哈,這才每次見不見麵的都得鬥上一鬥。”


    望舒聞言捂著嘴嘻嘻一笑:“劉家祖父的性格和您像嗎?我那日倒是真沒看出來。”


    鄭鐸一臉嫌棄的擺了擺手:“定是在你們小輩麵前裝的正經!你看看他家老七,就能知道他年輕時是個什麽樣子!”


    “啊?承樺兄長?”望舒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對,就那小子,和劉文遠年輕時一個德行!”


    望舒頓覺有些頭暈,轉頭向盧氏求證,見盧氏也忍著笑點了頭,這才自言自語道:“還真是沒想到!就算是像承栩,我都能接受的!”


    鄭鐸哈哈一笑:“承栩那小子猴精似的!說起來也不知道是像了誰,比他幾個兄長都強!嗯,比他祖父也強!”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舅公誇讚劉承栩,望舒心中竟然冒出了與有榮焉的感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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