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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莫大於心死,柳輕眉就這麽被劉又欠抱著,從高台躍下,離她期許的成功,越來越遠。那雙握劍的手緊緊抓著劉又欠的厚實的肩膀,卻是不敢睜開眼睛。她害怕若是看著他,便會心軟,便會開始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劉又欠沒有做任何解釋,隻是輕聲說:“我做了我該做的,剩下的事情,我不會再插手,你且放心。”柳輕眉仍舊是不願鬆手,劉又欠任憑肩膀滲出血跡,也是麵色如常。


    或許,他真的對懷中女子,有那麽點動心吧?


    而刺史府內院當中酣戰正烈的兩人,都想將對方至於死地。康君立反手一記“剖刀”砍在曹定駿的肩膀,將他使勁往下壓了幾分。


    曹定駿怎會甘心示弱,抬手雙劍紮入康君立兩側腰身,眼神中布滿了對勝利和鮮血的渴望。他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穆夏人,生長在最殘酷的環境中,練就了一副鐵骨錚錚和絕不後退的膽魄。


    但他終究還是算錯了一步,算錯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算錯了注定會失敗的結局。康君立忍著劇痛,將那橫刀借著威勢繼續往下壓。曹定駿到下的肩膀鮮血橫流,順著手臂染紅了白皙細嫩的手掌。


    一聲悶哼,一聲怒嚎。


    分別來自兩名以命相搏的人,這一刻,他們或許還未放下執念,但當那橫刀再舉,長劍揮砍的時候,才能一擊永恆。就在兩人不相伯仲的當口,此時刺史府高台另一側,還有三人正在等待良機。


    冷姓少年聽聞另一側內院的如火如荼,便轉身對赤心和不通和尚說道:“此時他們無暇他顧,我們可依計行事。”


    不通和尚眉頭緊鎖,口誦佛號:“阿彌陀佛,那何泰乎,剛才又造諸多殺戮。高台上溢出的血腥味,已經掩蓋住前院的殺伐之氣,而其中彌漫的怨氣和不甘,更讓人心驚。”


    隻不過,赤心和冷萬章對不通和尚的佛家箴言,卻並不關心。他們隻想快點解決掉這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好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兩人相視點頭,拉起不通和尚就往那高台走去。這處台階設計技巧巧妙,隱藏在一側石牆中,用茂密竹林遮擋。若不是仔細尋找,恐怕隻能憑借輕功往上攀爬了。


    也難怪何泰乎如此有恃無恐,這高台其內有一條明道,供來往之人上下。其後還有一條暗道,供他自己逃跑。隻是現在,他並不想逃跑,反而端起一杯酒案上尚未飲用的美酒,自斟自飲起來。


    那群刀斧手人人持刀握斧,刀斧鮮血淋漓。每個人的麵容上皆寫滿了殺伐之意,眼神中透著冰冷。


    這是何泰乎最後的依仗。


    這群刀斧手比親衛更加隱秘,是多年圈養在府中的一記絕殺暗手。他們所有人皆是何泰乎精挑細選,親手所創的“孤兒”。


    兒時多以溫情相待,待年過十載,便送以嚴苛訓練,不分寒暑。直至心性全無,成為那隻知殺人的“兵器”。但他們每個人可能在心底都有一個疑問,就是為何每個人都是“孤兒”呢?


    這就是何泰乎手段獨特之處。


    廣撒網,長盯梢,待認準,屠全家。這樣一來,孩子尚未記事,或是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便不會過分追究。況且還有人專門訓練,任誰都不敢有異心。


    直到這一刻,何泰乎才完全放心下來。因為無論高台下形勢如何,他已經將勝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忽然覺得,自己太了不起。蟄伏數十年等來的今天,所安排下的一切,天衣無縫。


    這是問鼎天下,踏足後唐的第一步,他走的格外地穩。可他似乎忘記了,還有三隻“跳蚤”,正在逼近。


    赤心貓著腰,用兩指拈著短刃,向著高台爬去。赤心出入江湖多年,還幹了七年的酒肆買賣,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或事見了許多,也聽了許多。自然對這種暗道機關自然是了如指掌,手到擒來。


    三人剛踏足時便覺有異,赤心輕聲將短刃紮進石牆一處凹陷,整個暗道發出一聲悶響後,便巋然不動了。而高台內堂中的何泰乎,此時正在近乎癲狂的自喜,拚命灌著酒,慶祝著即將到來的勝利。


    此時內院之中的拚殺聲越來越小,隻剩下兩人不住地喘息聲。暗道上的三人,卻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一眾刀斧手,全部都擁在高台門前,卻無一人看守暗道。


    可能就連何泰乎也覺得,不會有人從暗道摸上來,殺了他。但越是自信,就會敗的越慘。曹執戟如此,柳輕眉如此,何泰乎亦如此。


    當赤心從內堂外的扉窗投入目光,便立刻鎖定了何泰乎的所在。因為他太好辨認了,手提酒壺,放浪形骸,聲嘶力竭的他,此時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但那一眾刀斧手有數十人之多,貿然行事恐怕雙敗俱傷。但若是任由他繼續得意忘形下去,卻更是萬萬不能。赤心身後的冷姓少年輕拍了她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道:“不如等內院有了結果,我等再行事不遲?”


    赤心和不通和尚皆是點頭稱是,畢竟此時情況不明,以靜製動方為上策。


    內院之中也的確沒讓大夥久等,隨著殺伐聲漸小,喘息聲漸濃,康君立左臉已被劃開數到口子,皮肉外翻。手臂、腰間和左腿股側,皆已鮮血浸染。隻是目前,還借著橫刀硬撐著沒有倒下。


    另一邊的曹定駿,顯得更加狼狽。滿臉橫肉猶在,卻一邊被削去了一整塊肉,看起來“清瘦”了幾分。而兩隻如鷹隼的雙目,卻是已被剜去了一隻,那空洞滲著汙血的眼眶,映襯著剛才的拚殺。


    而那被橫刀砍中的左肩,已露出森森白骨,混雜著皮肉,分外猙獰。本是規整的盔甲,此時已被削去大半,隻留下殘餘片褸遮身。那殘存甲胄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曹定駿此時已半躺在地,單手撐地,眼神空洞,卻還有一股狠勁,要跟康校尉不死不休。


    一眾“旁觀”兵士將二人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本無心站隊,卻被迫行事。如今眼見高下已分,便“自覺”地表明立場,生怕讓勝者誤會。


    曹執戟陰謀算計,不料卻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也許,從一開始這幫兵士就沒打算幫他,隻是圖謀那唾手可得的利益罷了。


    康君立的橫刀已抵住了曹定駿的咽喉,再往前一寸便能透喉而過,立殺當場。曹定駿已經漠然閉上了眼睛,他們穆夏人臨時前,隻會凜然等死,絕不求饒。


    橫刀未落,康君立沒來的問了一句:“你可後悔今日之事?”


    那滿心等死的曹定駿,猛然睜開那隻尚未被剜去的單眼,強忍著劇痛平靜說道:“從未後悔。”


    話出口時,康君立的刀便往咽喉處進了幾分,待話語落地,那柄橫刀刀鋒便直透咽喉,將曹定駿的咽喉生生斬斷,脖頸處尚存的皮肉被不住噴湧的鮮血衝擊,連帶著頭顱不停搖擺。


    隻是那隻平靜的單眼,再也未能閉上。


    短暫的落寞後,便是一陣狂歡聲響起。無論是此時參與襲殺康君立的兵士,還是曹定駿麾下的兵士,乃至何泰乎暗藏在府中的親衛,皆三兩成團,歡唿雀躍。


    也許,殺掉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比屠殺一座郡縣帶來的成就感,更讓人振奮。


    康君立沒有去拔出那柄橫刀,任由他插在曹定駿咽喉處。這麽一個“外鄉人”,終究還是死在了他鄉。他的過往不會被人提起,他的當下則會被人慢慢遺忘。


    人是健忘的,尤其在決意忘記某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更加徹底。


    康君立從身旁的兵士手中搶過一把橫刀,朗聲喝道:“曹賊已死,諸位隨我來。”劉又欠和柳輕眉此時已退到了刺史府外,默默看著內院中的一切。


    在他們看來,這一切每天都在發生,隻是勝敗的角色在不斷切換,歡唿的人群卻是那麽一致,連表情都未有絲毫更改。


    當康君立終於站在何泰乎麵前的時候,他滿眼淚水。何泰乎從一眾刀斧手身後擠了出來,提著酒壺,譏笑道:“康校尉,辛苦你了。”


    康君立厲聲大喝:“何泰乎!”


    這一聲將其身後兵士嚇了一跳,將滿臉通紅的何泰乎嚇了一跳,將那藏匿在另一側的不通和尚三人嚇了一跳,卻沒有讓劉又欠和柳輕眉感到吃驚。


    他們目睹了一切,隻是不能親手了結這一切。柳輕眉此時已起身,隻是手中少了那柄長劍,眼神有些落寞。劉又欠卻在此時開口,“我說過,我不插手,那人生死,我亦不管。”


    人活著,就得遵循因果。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沒有人能夠打破,也沒有人能夠逃脫。


    何泰乎將手中酒壺重重擲下,指著康君立的滿是血汙的鼻子罵道:“康君立,你個王八羔子,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康校尉眼淚已流幹,滲出的微紅分明沾染了刺痛內心的激憤。眼前的何泰乎,已經不是當年的何刺史了,他剛愎自用,草菅人命,已不配再當後唐的臣子。


    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泰乎說過。隻是此時從康君立口中說出來,卻顯得那麽淒涼。天明前的夜,格外墨深,遮蔽天空的陰暗,映襯著琢磨不透的人心。


    何泰乎已怒不可遏,一聲令下,“將這眾叛逆全部斬殺。”那群本是搖擺不定的兵士,現在徹底明白過來。在何公眼中,他們連條狗都不如,甚至比那螻蟻也強不上幾分。


    雖說刀斧手武力過人,卻架不住那群急紅了眼的兵士,不消片刻功夫,被盡數斬殺殆盡。何泰乎此時才明白過來,挑明身份嚴聲嗬斥,卻無一人退卻。


    隨著眾兵士在康君立帶領下步步緊逼,何泰乎轉身不及被那內堂門檻一絆,摔在那屍山血海中。狂喜之下的極悲,讓他本就垂暮的麵容更顯憔悴。


    他此時望著康君立那決絕的臉,哭嚎著說道:“康校尉,放我一馬,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康君立握著橫刀的手有些顫抖,遲遲未能落下。


    而他身後的眾人,都將目光灌注在康君立的刀上,不敢貿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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