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穀玉蘭還是先生火做飯,後叫紅麗起床,整個過程和狀況幾乎跟昨天一樣。所不同的是:昨天上班她坐的是公共汽車,今天又改用騎自行車了。


    從表麵上看,保潔組實行責任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擔當區,隻要把自己那份活兒幹完就沒事了,可實際卻並非如此。就算你把自己的活兒幹完了,那所剩不多的時間個人也沒權支配,閑下來的時候得去擔當區或在保潔組裏呆著。誰若是想早走或離開不但得請假,而且還得扣工資加獎金。


    穀玉蘭當然不想自己的工作和獎金被扣掉。然而,昨晚躺在炕上她還是做出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明天也得抽時間再去人才市場一趟。並且計劃好了,上午抓緊時間幹活兒,中午也不休息,幹到12點半再走,請兩個小時的假,3點鍾迴來,這樣既不耽誤工作,事情也辦了,就算扣工資和獎金也不會太多。


    當然,對於去人才市場,穀玉蘭是知道希望不大的,因為此前她已經跟紅麗一起去過好幾次,結果每次都是帶著希望去,帶著失望迴。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主要是因為:但凡穀玉蘭相中的工作,不是用人單位嫌紅麗學曆低不雇傭,就是紅麗嫌活兒累不肯去;但凡紅麗看上的工作,要麽用人單位要求太高,要麽是穀玉蘭不同意。結果穀玉蘭隻能幹著急。後來,穀玉蘭還催促過紅麗不止一次,要她自己再到人才市場去轉轉,萬一碰上相當的工作就什麽都解決了。隻是,麵對媽媽的催促,紅麗早就表明了態度,說:“媽,人才市場要去你去,那破地方我可再也不去了。我一進人才市場就頭疼。”


    穀玉蘭隻能勸女兒,說:“不去……不去咋能找到工作呀?還是去看看吧,萬一……”


    聽媽媽這麽說,紅麗一個勁兒搖頭,說:“媽,好事沒有萬一。在人才市場,不是這個嫌我學曆低,就是那個……丟人!”


    穀玉蘭說:“咱學曆低幹低學曆的活兒,拿低學曆的錢,憑勞動吃飯,咋會丟人呢?”


    是的,紅麗嫌丟人可以不去。穀玉蘭卻不能不去,因為她是媽,也因為除此她再沒有別的辦法。


    第二天一到擔當區穀玉蘭就開始忙起來。她決定下午去人才市場。要把一天的工作用一個上午做完不能不抓緊。還好,活兒幹得很順利。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組長早晨沒說,10點半才來通知,要她11點10分迴組裏開會。


    穀玉蘭是準時迴到保潔組的。在這個會上,組長李姐是傳達了總務處汪處長的指示:新年在即,保潔組要對全所進行一次衛生大清掃,保證幹幹淨淨迎元旦。隨後組長又做了安排。要求每個人都要一寸一寸地把擔當區清理一遍,必須做到不馬虎不糊弄不留死角。尤其是天棚上的吸頂燈,一定要擦幹淨,並對5個掰梯的使用按老規矩做了安排,負責a棟b棟c棟d棟e棟大樓的保潔員今天下午先用,負責f棟g棟h棟以及各行政辦公樓的保潔員明天再用,倒換著不許爭搶。


    穀玉蘭本來是想開完會就請假的,沒想到出現新情況,因此隻能把已經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迴去。她心裏的著急是可想而知的。紅麗最近的情形有些不好:懶散,貪吃,愛玩……尤其與小倩與彩霞每見一次麵,對吃穿玩樂便多一分向往,這讓穀玉蘭既擔心又著急。因此,吃中飯的時候她想:“紅麗早上班一天好一天,一會兒我還是得請假。組長要求下午擦吸頂燈,我中午就開始,這樣,等下午到別人來上班的時候我擔當區兩層樓的吸頂燈應該擦完了,那時再跟組長請假,就算她不願意,也有八成能答應。”打定主意以後,穀玉蘭吃完午飯連一分鍾都沒停,從倉庫取出掰梯便向擔當區趕去。


    穀玉蘭負責的e棟大樓是科研樓,進到裏邊幾乎所有房間的門上都有一塊“未經允許,嚴禁入內”的牌子。因此,穀玉蘭雖然在這棟大樓裏打掃衛生已經好幾年了,卻隻跟走廊樓梯洗手間等公用設施打交道,大樓裏的其他房間她一個也沒進去過。


    說起打掃衛生,穀玉蘭盡管不怕髒不怕累,然而有一樣兒始終讓她發怵:上高。一般居民住宅的室內高度都在3樓以下,擔當區走廊從頂棚到地麵的高度卻有4.2米,這樣一來,擦走廊天棚上那些吸頂燈便成了穀玉蘭的難題。以往,在做這件工作的時候穀玉蘭總是先把梯子搬來,再找王亞茹或楚雲梅幫她扶著梯子壯膽兒,等王亞茹或楚雲梅有需要的時候她再設法把工還迴去。可今天她隻把梯子扛來了,人卻誰也沒找——正是中午,她不好意思占用別人的休息時間。


    穀玉蘭一般打掃衛生的順序是由頂層樓往下,今天中午擦吸頂燈她仍然是從7樓開始的。每層樓的吸頂燈都是11盞。以往擦這11盞燈大約得用20分鍾,今天則用了半小時。很顯然,因為害怕,她的動作比以往慢了不少。


    擦完7樓最後一盞燈從梯子上下來以後,穀玉蘭本來是該歇一會兒,喘口氣兒,讓打顫的腿緩緩的。然而,當她發現再有40分鍾就到1點,之前若是抓緊正好還能擦一層樓的燈時,便打消歇息的念頭。趕緊扛起梯子來到6樓,把梯子對準走廊西端最裏麵那盞燈立住了,隨後便上了梯子。在幹活兒的時候她不停的提醒自己:“得快點兒。”確實挺快,擦完5盞燈的時候時間才用了8分鍾。穀玉蘭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汗,又把梯子挪到了第6盞燈的下麵。


    穀玉蘭用的這種掰梯是用鋁合金做的。兩條腿兒組成一扇,總共是兩扇。用的時候把兩扇往開一分,立在地上就成了。用完了則把兩扇一合,提起來就走。實在是一種又方便又適用的登高工具。唯一的缺點是兩扇的頂部用鉸鏈連接,整體性稍差,上到最高處時可能有些晃。


    在7樓擦第6盞燈時穀玉蘭就有些猶豫,原因是每層樓第6盞燈的位置都比較特殊:正對著樓梯。其餘的燈南北都有牆,唯獨這盞燈,隻是南麵有牆,北麵沒有。因此,每當站在梯子上擦這盞燈時,穀玉蘭都會覺得太空曠,沒有著落。不過,猶豫歸猶豫,除了為減少梯子晃動每上一蹬兒都會稍微停一停之外,穀玉蘭並沒有過多耽擱。


    穀玉蘭是在還差一蹬兒就能擦到燈時停住的。原因是她覺得梯子好像晃得越來越厲害。當把兩隻腳都站在同一個梯掌上,身子才穩下來。她抬頭往上看了看,想:“就差一步了,我得抓緊,不能停在這兒。”並兩次用袖子抹了汗。平時她是很少這麽出汗的。


    穀玉蘭吸一口氣。就在她準備上最後一蹬時,突然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因此便往下瞅了一眼,與此同時,心裏猛地打了個哆嗦,想:“咋……咋這麽……天哪!”她發現自己跟地麵的距離太大了。她並沒看第二眼便把臉抬了起來。頭有點兒暈。尤其是向下看的那一瞬間,她感覺樓梯間是空洞的,而自己是傾斜的。正了正身子,讓自己平靜了幾秒鍾,穀玉蘭這才仰起臉把目光集中在燈上,隨後抬右腳又蹬上了一蹬兒。終於能夠到上麵的吸頂燈了,穀玉蘭拿好抹布,揚起手臂,開始……就在這時,她頭又是一暈。出於本能,她曾試圖用手抓住什麽,隻是,光溜溜的燈罩兒根本就滑不留手。她也曾想扶住牆。隻可惜,她身子是向北傾斜的,而北麵是沒有牆的。因此,她整個人先是掙紮著晃了幾晃,隨後便從梯子上摔了下去。


    身體失去平衡以後穀玉蘭的第一個閃念是:“完了!”接著她想到了紅麗。


    在雙腳離開梯子的瞬間,穀玉蘭閉上了眼睛。同時她聽到一聲女子的驚叫。


    從梯子上摔下來,穀玉蘭的第一個疑問是:“咋會不疼呢?”她疑惑:“莫非這一摔已經致命,連疼痛都沒有感覺到就……”然而,穀玉蘭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因為這時她聽到了一聲驚叫。


    穀玉蘭睜開眼睛,當看到自己正被一個站在樓梯上,前傾著上身的男子橫托著抱在懷裏時,她什麽都明白了。她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要從那個男子的懷裏掙出來,怪的是身體軟綿綿的根本用不出力氣。直到抱著她的那個男子把她扶起來,站住了,她的腿仍然在抖。


    “快檢查檢查,看看摔壞了哪兒沒有?”這是剛才抱著她的那個男子說的。穀玉蘭說:“沒……沒事。謝謝……謝謝你救我。”


    不知是剛才的驚嚇讓穀玉蘭害怕,還是這個救她的人的關切讓她感動,穀玉蘭的眼裏突然噙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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