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去過穀家,汪百權不但看上了穀玉蘭,而且看準了讓穀玉蘭犯難的事情至少有三件:一是她的工作不好;二是她住的房子不好;三是她女兒的工作不好找。他本以為隻要為穀玉蘭解決其中的一件她就不但能順服,而且會感激涕零,沒想到拋出兩件她竟然不動心。


    雖然穀玉蘭的話落地有聲兒,汪百權卻不肯相信在這個既崇尚虛榮又見錢眼開的年代穀玉蘭真的能堅守。因此,他臉上的尷尬漸漸變成疑惑,問:“穀玉蘭,你……你不會是故意跟我開玩笑吧?”


    穀玉蘭的目光又迴到撮箕上,說:“我瞧不起你。”


    汪百權急了,說:“你……你瞧不起我?你憑啥瞧不起我?論相貌我儀表堂堂,論地位我是處長,論……無論什麽我都出類拔萃,你有什麽資格瞧不起我?”


    穀玉蘭說:“你太無恥了。”


    她的聲音雖然不高,可她話中表現出的蔑視和厭惡都讓汪百權比挨了兩個嘴巴子還更加難堪。以前汪百權玩兒過的女人論年齡都比穀玉蘭低,論地位都比穀玉蘭高,然而,隻要是他想要的總能輕易得到手,從沒碰過這麽尖利的釘子。


    若是以汪百權平常的脾氣,不要說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即使對方的態度稍有不豫或缺少迎合,他也會轉身就走。然而,今天他心裏盡管生氣,卻控製著沒有讓憤怒暴發出來。


    穀玉蘭的目光一直盯在撮箕上,仿佛別的什麽都不存在。汪百權又站了幾十秒鍾,之後猛地轉過身把腳邁了出去。不過,他剛走出兩步又停下了,迴過身,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所裏正準備裁人。保潔組人多,也得精減。你不去辦公室當然可以,隻是,不知你想過沒有,精減人員時若是沒人幫你,你在保潔組還能呆得下去嗎?我了解你家裏的情況,如果你的這份工資沒了,你跟你女兒的生活也就……”


    他的話沒說完便拖著尾音打住了,因為他從穀玉蘭的驚愕中已經知道擊中了她的要害。


    “卑鄙!”這是穀玉蘭在心裏罵汪百權的話,並沒有出口。


    其實,就算她把這兩個字真罵出來,汪百權也聽不見了,走廊裏已經沒了他的影子。


    說實話,沒有多少人能抵得住誘惑,對那些能讓你有錢,能讓你舒服,能讓你享樂的東西有幾個人能拒絕?也沒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威逼,對那些能讓你無路,能讓你難堪,能讓你痛苦的東西最簡單最常見的選擇是屈服。穀玉蘭剛剛在短短的幾分鍾裏就經曆了極大的誘惑和嚴厲的威逼。


    汪百權離開穀玉蘭以後並沒進會場,而是走出禮堂,直接迴了自己的辦公室。在路上,保潔組有好幾個正在掃雪的人都跟他打招唿,他也順口答應著,可他卻連說話的人是誰都沒看清。今天的這個跟頭栽得太大了。就算發生的事除穀玉蘭之外不會有別人知道,汪百權也還是覺得臉上無光。


    他在心裏一個勁兒埋怨:“這幾個月以來光想著給古玉蘭好處,咋就忘記應當恩威並重了呢?要是先把她整下崗,再把她弄迴來,就是不給她別的好處,她也會乖乖地順從。都怪自己太善良了。對,對,得先讓她下崗,這樣才能由被動轉為主動,變我求她為她求我。”


    現在,汪百權已經不單純是看上穀玉蘭,所以才要得到穀玉蘭了。在他心裏,穀玉蘭傷了他的自尊,即使沒有別的,就為了這份自尊他也要把穀玉蘭製服,不但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而且必須是溫溫順順唯命是從的女人,否則就沒法咽下窩在胸口的這股氣。


    同時,汪百權還總結經驗,提醒自己:女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今後對女人一定要軟硬兼施,就像馴猴兒,得一手拿著鞭子一手拿著桃子,得先揚鞭自後給桃子,得鞭打重重的桃子小小的。


    穀玉蘭是11點鍾會議結束以後才離開大禮堂的。迴到保潔組,送迴撮箕笤帚和抹布,取出鐵鍬掃帚,連大氣兒都沒來得及喘一口就去了室外擔當區。


    在保潔組,隻有組長大姐沒有擔當區,其餘的人都有。每人的擔當區一般都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在室內,基本上是一人一棟大樓,樓內的公共衛生部分全由這個人負責;一部分在室外,本著與室內擔當區就近的原則,組長把室外分成了片兒,無論是樹林草地或者路麵,隻要是在片兒內的,也全都由這個人負責。


    今天穀玉蘭要在室外擔當區清理的雪就有油渣路上的,水泥路上的,方磚路和小甬路上的。


    穀玉蘭顯然吃虧不小。別人9點多打掃完大禮堂出來清雪的時候路上的雪雖然也有人踩過,也有車壓過,卻沒有現在踩得這麽亂,壓得這麽實,掃起來自然比較容易。穀玉蘭就不行了,那些被踩亂壓實的雪得一塊一塊往下弄,之後再掃幹淨才成。


    到11點半開始午休的時候,其他人室外擔當區裏的雪差不多都掃完了,隻有穀玉蘭是剛剛開始不久。人們忙了一個上午,累了,也餓了,因此都急忙往保潔組趕去換衣服,準備午休。


    張鳳娥也掃完了,在經過穀玉蘭身邊時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還離挺遠就說:“穀師傅,你幹啥都手快,今天咋地了?”


    穀玉蘭說:“今天……今天晚了。”


    張鳳娥說:“用不用幫忙?用幫忙就吱一聲兒。”


    穀玉蘭淡淡的迴了一句:“不用。”


    穀玉蘭本來想晚些返迴組裏去吃飯,可是,王亞茹和楚雲梅在從她這兒經過時都拉住她,非要她迴去不可。


    穀玉蘭說:“不急,我再幹一會兒。”


    王亞茹搶下她手裏的鐵鍬,說:“穀姐,就數你實心眼兒。你的擔當區沒掃完根本不怪你,幹嘛往裏搭自己的休息時間?”


    楚雲梅彎下身,把穀玉蘭放在地上的竹掃帚拿起來扛在肩上,說:“是啊,穀姐。走,還是先迴去吃飯吧!”


    穀玉蘭雖然不想走,可眼見她倆都是好意,便跟她倆一起離開了。


    在路上,王亞茹說:“上午沒掃完雪是因為組長把你留在了大禮堂,一會兒見到組長我就跟她說,下午都先幫你掃雪,得把你擔當區裏的雪掃完了,才能轉到室內去。”


    穀玉蘭說:“不,不用。雪我自己掃。一會兒吃完飯我就迴來,等下午上班差不多也掃完了。”


    王亞茹說:“穀姐,你咋就看不明白呢!有些事你越讓著,別人就越以為你好欺負,你幹的越多,別人就越逼著你多幹。今天你擔當區裏的雪就應該大夥兒掃,你幹嘛非得一個人兜著?是願意挨累還是……”


    穀玉蘭說:“不是我願意挨累,而是……我不想麻煩別人。還有,我早晨來晚了。”


    王亞茹說:“來晚了咋地?查查出勤,誰沒來晚過?再說了,你住處離單位最遠,又騎自行車,今天改乘公共汽車來晚是應該。不用說你,咱們總務處的汪主任坐小車還是八點十分進大門的呢!你就是來晚的次數少,再加上臉皮太薄,這才……要是三天兩頭來晚一次,也就不在乎來晚了。”


    楚雲梅說:“穀姐,亞茹說的對,打掃衛生這種活兒哪有完哪,你不能太認真。”


    等迴到保潔組,王亞茹和楚雲梅換下工作服就離開了。


    保潔組的人大多中午都迴家吃飯。即使不迴家,有的去單位食堂,有的去外麵的小吃店,中午天天帶飯的就隻有穀玉蘭。


    緊挨著鍋爐房,在鍋爐房跟保潔組之間有一處水房,水房是有一個大水壺,一年四季為職工提供開水。穀玉蘭早晨來到保潔組就把飯盒放在大水壺上麵熱上了。


    等王亞茹和楚玉梅離開以後,穀玉蘭便到水房把飯盒從大水壺上取了迴來。她帶的午飯一般都簡單,今天更是隻有一個饅頭和少許鹹菜絲兒。飯吃完了還不到12點,穀玉蘭把飯盒裝進兜子就去掃雪了。等王亞茹和楚雲梅吃完飯迴來,穀玉蘭已經把擔當區的雪掃得差不多了。


    王亞茹見到之後急得直跺腳,數落說:“穀姐,你……你實在是老實大勁兒了。老實跟吃虧有時是一個意思,你知不知道?”


    楚雲梅說:“穀姐,這個世界變了,你也得跟著變才行。在咱保潔組,你活兒幹得比誰都多比誰都好,可一等獎金你拿過幾迴?你再看張鳳娥,雖然活兒幹得一般,卻手上五分,嘴上十分,一年十二個月的有十個月她的獎金是一等。為啥?就因為組長惹不起她那張嘴。”


    保潔組的獎金分一二三等,誰是幾等由組長說了算。穀玉蘭出的是一等力氣,幹的是一等的活兒,得的獎金卻總是二等三等。因此就難怪王亞茹和楚雲梅抱不平了。


    倒是穀玉蘭自己想得開,對獎金的多少沒有計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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