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結局。】


    【如果你什麽都不做,那麽星淵和地球會自己找到出路,源始種們會不斷地推動世界革新。破滅者不再是敵人,而是一起為了美好大同奮鬥的夥伴。】


    【雖然你不會那麽幸福,但是這已經是較為和平的手段。】


    【美好和公平真的存在嗎?任何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都應該清楚這一點,鬥爭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妥協,革命也不過是為了避免徹底滅亡,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純粹的美好和絕對公正的平衡。】


    【我已經盡了全力滿足你的需求,但既然你已經放棄了這條平穩安寧的道路……作為遊戲製作人,我隻能做到繼續構築遊戲,直到玩家們打通結局。】


    【我一直試圖盡可能地減少傷亡,避免那些苦難,你也明白這一點,我們地球人並不是全部都跟英國佬一樣殘忍嗜血的,我們之中有很多人向往和平與發展。】


    【我希望盡我所能避免戰爭和滅亡的到來,苦難不應該繼續出現在這兩個世界,隻有貧窮和落後才是文明唯一的敵人……】


    【但也許這並不是你所希望的,利奧茲先生,您到底渴望的是什麽,我已經看不透了。】


    【靈鹿已死,惟聞狼鳴。】


    【——‘普萊爾’已將您移除通訊列表——】


    ………………………………


    “米瑞德,新世界會一切如舊嗎?”


    “不,不會。”


    “大不了,我們再來一次!”


    “不斷地摧毀舊世界,再把它們一次次建立起來。”


    “我們是長生種,我們是偉大的繁育者,我們是林間的靈鹿。我們慈悲,我們遵循自然法則,我們孕育生命,我們袖手旁觀。”


    “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兩次不行,就再來三次四次五次!”


    “直到完全的勝利,直到星淵和地球的雙螺旋悲劇不複存在,直到李澳茲所渴望的世界真正實現。”


    …………………………………………


    記憶和畫麵如流水一般從眼前逝去。


    【靈鹿】的結局播送完畢,如果選擇妥協,那麽這就是自己的下場。


    算壞嗎?


    在這條結局裏,自己已經步入半個源始種的行列,他的財富取之不盡,他的生命用之不竭,縱使世界反複迎來末日和洗牌,他已然隻需要冷眼旁觀。


    這顯然跟‘壞’不搭界。


    那麽,算好嗎?


    李澳茲更無法用‘好’來評價。


    重複的洗牌過程中,源始種們高傲地主宰著萬物的命運,如果一次不合適,那就再度唿喚破滅者將一切推翻重來。


    也許,總有一天會實現。


    幾百億年孕育宇宙,幾億年孕育生命,幾千萬年誕生文明,幾十萬年馳騁星河,幾萬年蒞臨神位,幾千年鑄就敘事。


    可推倒重來,隻需要幾個唿吸。


    歲月波折,俗世鉛華,凡物和文明所遺留的痕跡都在一場場洗牌中抹去。


    沒有了過去的曆史,那未來就算成就了所謂的理想大同社會,又跟現在有什麽關係?


    這不是繼承前朝餘暉的更迭革新,而是殘酷冷漠的格式化。


    縱然有一天,理想世界構築完成了,可那跟現在的我們有什麽關係?


    農民種地是為了溫飽,工人勞動是為了薪水,軍人殺敵是為了保家衛國,官僚統治是為了升遷和權力,帝皇開疆拓土是為霸業紛爭。


    功名利祿。


    聽起來俗不可耐的東西,卻是構築現實世界的基礎。


    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過去的一切經曆成就了我,而不是一次次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過去,否定自己的出身。


    我可以點一把火燒死自己,但死後必然要從這攤灰燼之中重生。


    否則,那所謂的理想大同,與我何加焉?


    “西弗斯頓,你剛剛看見那未來了嗎?”


    李澳茲仰起頭,直直望著天花板的明燈。


    光芒穿過他額前的發絲,刺入他的虹膜,瞳孔瞬間縮小成一個極小的點狀。


    “我什麽都看不到。”


    西弗斯頓低語:


    “那是你的未來,利奧茲,隻有你,且隻能由你可以看到。”


    李澳茲屏息凝神。


    ——我是為了什麽走到現在的?


    凝神注視。


    ——為了功名利祿?


    他伸出手,朝著那盞明燈伸出手。


    ——為了公平?


    他的眼中隻剩下純粹的光。


    ——不。


    “……我必須,親手支配,親自打造,親自引領人們走向真正的理想世界。”


    李澳茲緩緩垂下頭顱佇立在西弗斯頓的麵前


    “我不是為了星淵欠我的而走到現在的,我也不是圖光陰之長短,我不是那麽自私的人。”


    “我也不是為了芸芸眾生,為了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世間清明而走到現在的,畢竟我也不是多麽高尚的人。”


    “西弗斯頓,我是人。”


    “剝離了身上的一切特質後,我意識到了這點。”


    “不是種族意義上的人類,不是身形體態上的人形,也不是心靈上的人性,不是法律上的自然人,也不是多麽抽象的概念。”


    “我隻是意識到,我是作為一個人,以一個‘人’的單位,存在於這個世界、這一社會當中。”


    他說著,從腰間拔出長劍。


    「冕下不可!」


    漚深驚唿出聲:


    「絕對不行,這會引發大亂的!」


    “我是一個人。”


    李澳茲踱步至蘭德·洛德,即孽骨身後,他雙手舉劍高過頭頂,語氣平穩:


    “對於‘人’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從古老的哲學家到現在,甚至未來都沒有人能夠說明清楚,也許你是人,我也是人,凡夫俗子是人,羽化登仙者是人。”


    “隻要還存在於這客觀物質世界,還希望繼續延續自己存在而努力的,就是人。”


    “人,想活,想要吃飯,想要睡覺,想要繁衍後代……”


    “我可以死,我可以湮滅,我可以死後默默無聞。”


    “但你們不允許在我的屍體上建造天國!還是建造一個沒有我和我過去一切的世界。”


    “如果那個美好的理想社會沒有人的存在,那麽去他媽的理想大同,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不朽存在拖入人間,被我們這些落後者狠狠褻瀆!”


    “我不允許,異族他國的美好,必須來自於對我們的毀滅之上!”


    漚深無法理解李澳茲在說什麽。


    但祂能夠感受到:經過了【靈鹿】結局預演的李澳茲,已經有了一股自己的信念。


    李澳茲高舉著利刃,卻並非朝著引頸就戮之人舉刀。


    蘭德·洛德早已閉上眼,祂伸出左手的中、無名、小指,食指關節彎曲與大拇指扣住,這是源淵神族中的一個理解手勢。


    「願此路直抵無盡星淵。」


    曆經數十年贖罪勞作後,蘭德·洛德早已經對死亡的來臨充滿了期待。


    在為李澳茲獻上了最後的祝福後,蘭德·洛德換了個姿勢,他雙膝跪地,低垂頭顱,露出枯瘦的脖頸。


    漚深還想阻止,可當祂推開人群,來到行刑的李澳茲附近,後者卻是突然抬頭,剜了祂一眼。


    幽藍雙眸之中毫無退讓,瞳孔清澈透亮,如兩道鋒刃直直刺進漚深的頭腦,把李澳茲的意誌狠狠刻畫銘記在漚深的思維上。


    麵對李澳茲的目光,此前一直堅持要求保住蘭德·洛德的漚深,在這一刻止住了發言。


    在那一瞬間,祂仿佛看到了【靈鹿】結局之中李澳茲庸庸碌碌千年,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推倒重來,看著一切推倒重塑,看著一切重蹈覆轍,看著一切屬於他們的時代和世界被徹底抹去。


    日月縱換新天,煙火不複人間。


    未來再美好又怎麽樣?付出了多少代價?


    ——我不甘心。


    漚深仿佛聽見利奧茲冰冷地吐出這個詞匯。


    ——不甘心未來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


    如果妥協可以換得和平,那麽所有軍人都願意卸甲歸田。


    可和平的代價,是沒有飯吃呢?


    “——把武器拿起來!”


    等到漚深反應過來時候,蘭德·洛德已經人頭落地。


    李澳茲低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來蘭德·洛德的頭顱,一手舉劍,一手舉神子之顱,將們它展示給眾人,他的目光掃過眾神靈武士,向他們發出低沉的宣告:


    “我並不是基於仇恨殺死的蘭德·洛德,孽骨已經贖清了祂過去的罪行——我斬殺的是萊安定之子,源淵舊體係的接班人,救贖神族統治我們的有利工具。”


    “今天,我斬下蘭德·洛德的頭顱,明天,我們就要殺迴源淵,推翻萊安定舊部的支配,我們要斬斷身上的枷鎖,自己做主人!”


    “我們熱愛和平,我們希望一切迴到舊時代的巔峰,希望金色的夢永不消散,希望自己仍然是凡人的守護者和英雄,為此,我們可以妥協,我們可以交出武器,可以不在戰鬥。”


    “但,如果和平的代價,是讓我們所有人卑躬屈膝做奴隸,做他人實現夢想的基石。”


    “那麽去他媽的和平,我們寧可做戰爭的使者,化身天災,席卷人間!”


    “從現在開始,源淵團結統一陣線拒絕一切萊安定方麵的勸降談判,我們絕不妥協,就一直要打,打到源淵去!”


    靈鹿之夢,一夢千年。


    李澳茲發自肺腑的唿喚,將他從夢中所見的一切感受雜糅其中。


    美好家園淪為殖民地的屈辱。


    地球人和墮落玩家相繼剝削掠奪。


    自亙古時代傳承至今的無盡星淵被破滅者摧毀。


    不能妥協,不能投降,不能忘記戰鬥!


    我可以允許失敗的自己因為弱小,從此擺爛躺平,不問世事。


    但這不代表我輸了,我是向自己投降,不是向敵人。


    “我們不會在境淵繼續呆著,也不會退縮到層淵去。我要去虛空,虛空其實是個好地方,隻要你把這幫虛無主義者打服了,他們就願意跟你合作。”


    李澳茲伸出手指,沾了沾蘭德·洛德的神血,在自己的臉上畫下一道金色的痕跡。


    神血沸騰滾燙,片刻後歸於凝集,在李澳茲臉上留下一道無法抹去的銘刻。


    “如果選擇這麽做,那我們的敵人會是居於虛空的隱秘議會,還有完整的虛空體係。這是他們的本土作戰,我們沒有任何優勢。”


    李澳茲將蘭德·洛德的頭顱放平,向下滴落著金色神血:


    “願意追隨我,一起殺向虛空的,用萊安定之子的鮮血,在身上烙印下銘刻。”


    “萊安定會從此鎖定我們的痕跡,並派出手下追殺——而那也是我們的機會,把敵人的力量削弱,把自己的力量增強的機會。”


    “隱秘之血能夠擊穿萊安定協議,所以我們一旦死在周淵,就再也無法複活,這已經不是遊戲的範疇,人人隻有一條命,這就是戰爭,我們自作主張,為了拯救世界,必須先和世界為敵,打上一場的戰爭。”


    “此去,不破黃昏卿,便埋骨他鄉。”


    “諸卿,誰來同我共赴深淵?”


    沉默。


    神靈武士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祂們沒有交頭接耳,沒有互相討論,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


    沉默。


    冰蓋之下,熔岩不斷翻湧,熊熊滾燙的鬥誌潛滋暗長,積蓄著愈加強大的力量。極致的熱和絕對的冷交匯,將人們的意誌鍛造得猶如鋼鐵。


    神族武士並不善於言辭,特別是其中還有不少奴工和炮灰神靈,覺醒後加入了真武黨,他們不怎麽交流,隻是一個個走上前,將手置於蘭德·洛德的頭顱之下。


    嘀嗒、嘀嗒……


    金色的神血落在瓷質的肌膚上,瞬間綻放出清晰的輻射狀金絲,深深烙印在祂們的肌膚之上。


    阿特烈亞·夜風將神血在身上一抹,伊萊文特將神血在脖子上劃過一圈,祂們轉過頭,隻見漚深仍佇立在原地。


    「你不來嗎?漚深卿。」阿特烈亞問道。


    漚深仍在掙紮,聽到別人詢問,祂下意識喃喃著:


    「此乃弑君之舉,惟異端和邪神才如此……」


    「你還不明白嗎,漚深卿,你被萊安定和被利奧茲貶了,都是邪神的下場。說到底,你的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裏。」


    伊萊文特把頭顱端到漚深麵前:


    「漚深,你的一生都在服務和效忠舊秩序的支配者,祂們從不擔心你的背叛,因為隻要一句‘邪神’就能決定你的命運——這是你此生僅有的,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推翻舊統治者,拿迴你的命運主動權。」


    「可這跟我們最初的訴求不同,這會導致星淵的大戰爭,我們會成為千古罪人,全部貶為邪神……」


    「輸了才是罪人和邪神。」


    伊萊文特凝視著對方,深沉地說道:


    「贏了,那就是新的造物主。」


    「你還要被命運的枷鎖困住多久,以至於身負力量而不敢自衛。」


    「我們不是邪神,那些壓迫星淵人民並協助地球侵略者,一起起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才是!」


    漚深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被伊萊文特抓起來。


    祂並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


    相比於精藝神族的伊萊文特,祂的體格過於健壯,隻要輕輕一推就能把祂掀飛出去。


    可是,漚深卻沒有再抵觸。似乎是任由對方牽著祂,又或者,是祂主動把手遞到了蘭德·洛德的頭顱之下。


    嘀嗒、嘀嗒……


    「加入我們……加入,這神聖的抗爭!」


    金色的烙印在肌膚之下生成。


    漚深抬起頭,看向周圍的同胞同誌們,每個降臨者的身上都烙下了痕跡。


    祂轉過頭,麵向李澳茲。


    噗通!


    漚深單膝跪地,將自己的利劍從腰間拔出,托舉至李澳茲麵前:


    「無盡星淵在上,我向歲月和信仰立下亙古誓言:我,【深水與海獸之神】漚深,向至高宗主、現實支配者、【現世之神】、海恩斯之主、【主宰意誌】代行者——利奧茲,獻上忠誠。」


    「我是您撕碎長夜的光,是您抵禦永冬的牆。我誓死守衛您的榮光,您的一切損失,便是對我的中傷。我對於您的忠誠,縱使冥淵之水浸泡百萬年,也不褪色。」


    「吾之主神,利奧茲神聖冕下,萬歲!源始星淵萬歲!來自無盡星淵的造物們,終將奉您為至高主神。」


    「請您,引領我們,下潛星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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