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大清早,洗墨樓迎來一位客人。


    “姐,幹活了!死人的活!”


    好久沒接到活兒幹,丁衣顯得很興奮。


    “恩,說說。”薑小槊卻有些懶懶,事情沒有進展,隻能做些無聊的事打發時間。


    “沒說,非要你親自出麵才肯說。”丁衣抱著膀子。


    “架子還挺大,走,會會去。”說著,披了件綠絲繡桃葉紋罩衫,下樓去。


    堂屋裏,一個打扮怪異的老頭四處打量屋內,聽到聲音抬起頭。


    “木老頭!”


    “嘿嘿!”


    薑小槊詫異:“丁衣說的客人,是你呀!”


    木老頭嘿嘿點點頭:“正式本老。”


    “木老頭,泉九道終於蹲膩啦,歡迎到人間。”蘇聘雙手交疊,放在欄杆上,俯視著。


    “此言差矣!”木老頭搖著木製發冠說,“這人間再美,也沒有泉九道寧靜,若不是有事委托,本老還真不願意來這一趟,所以歡迎就免了。”


    “切!”


    “真有事委托啊!”薑小槊隻當他說笑,“啥時兒呀,交代一聲不就得了,還大老遠專程跑一趟。”


    “這個!”他自腰間掏出一個雙魚玉佩,“此玉佩的主人,要你們去泉九道一見。”


    雙魚玉佩!


    薑小槊和丁衣不約而同驚詫萬分——這玉佩原是趙韞、趙嫿兄妹貼身之物!


    蘇聘接過來打量一番:“玉質一般,你們認識?”


    薑小槊點點頭,丁衣雙手捂著臉擔憂地看著那仿佛在荷葉間躍動的魚兒。


    “別擔心,不一定是他。”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丁衣的眼裏就盈滿眼淚:“趙姑娘已經走了,難道還有第二人有此物?”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蘇聘看著二人擔心的樣子說。


    “走吧!”木老頭撐開傘率先跨出門去。


    丁衣也隨大家走出門,她不能去泉九道,卻是去隔壁的院子。


    那日趙韞捧著骨灰落寞離開時,是她目送上他走上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


    直至看不見許久,她還在院門口佇立,並暗暗發誓,不論怎麽樣她要照顧好他——幫他打掃收拾,為他在黑夜裏留一盞燈,給他生一堆娃兒......


    此刻,當她來到院門口,推開進緊扣的院門時,禁不住靠在門上低聲哭泣,淚目潑灑,嚶嚶淒淒。


    好一會兒才抽噎著亂摸兩把臉,站起來走進院子,低頭幹活......


    一路上,木老頭兒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薑小槊和蘇聘沒有詢問,或許是不想聽到那兩個字蹦出來。


    泉九道。


    在一間擺滿木件的小屋前,立著一個儒生,身量中等,卻氣華招招!


    不是趙韞是誰?


    “沒想到再次見麵是在這裏!”趙韞向著往生涯的方向。木屋門前,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光線昏暗直通往生涯,“她定是經過這裏的,對不對?”


    語氣是詢問,眼裏卻是悲傷的了然。


    薑小槊點點頭。


    “想我兄妹二人,看盡白眼,泥濘荊棘上淌過,原以為高中狀元苦盡甘來,卻不想......哈哈哈!”他生出一串苦笑。


    寒門苦子想要出人頭地原就十倍艱難,若想在皇城立足之困難怕是千倍都不止。


    木老頭無奈地搖搖頭:“人我帶來了,你們聊吧。”便一頭紮進亂堆中的枯木裏,叮叮咚咚忙活。


    “你,是怎麽死的?”兩人都很好奇,記得前兩天才見他出門離開萬安,怎麽就.....


    趙韞隻定定的看著二人的疑惑和關切,卻緊閉雙唇,許久才低下頭看著寸草不生的地麵。


    “何必追究,知道真相又怎樣,反正都要離開。”他惆悵地看向延綿直黑暗中的路。


    他不願說,就沒人再問。


    “聽聞你有事委托?”薑小槊進入正題。


    “嗯!”趙韞從萎靡中一震,深吸一口氣,“幫我帶點東西給二皇子。”


    “這麽簡單?”蘇聘心中生疑,“直接叫葉老頭送不就得了,幹嘛非得我們?”


    “我可不去那烏煙瘴氣的地方。”木堆中的聲音充滿嫌棄。


    她嘴角一撇懟迴去:“有些人都窮得叮當響了,還挑三揀四。是誰之前找我借銀子來著......”


    “本老是有氣節的,哼,不就是幾個破子兒,不日便還!”


    “有本事你現在就還......”


    “是極重要的東西?”薑小槊打斷互懟的二人問道。


    趙韞點點頭:“我房裏床頭的暗格中,有個匣子,勞煩薑姑娘把雙魚玉佩一並裝入匣子裏送去。”


    “另外,”他停了停說道,“作為報酬,我願將這一身皮囊贈予——我兄妹二人得姑娘幫助無以為報,唯有這......”


    蘇聘斜著眼看過來。


    薑小槊眼睛眨兩眨:“其實不用,匣子我送去就是了。”


    “請姑娘成全。”趙韞雙手抱拳,單腿跪地。


    “你這是幹嘛?”嚇得她往後退一步。


    “還請薑姑娘撐著......趙某這把傘,在二皇子麵前走一遭!”


    這才是重點,可是為何呢?


    蘇聘眉頭一皺:“所以,你是想讓二皇子看到,是不是?為何?”


    趙韞把頭埋得更低,雙手重重一揖:“聽聞洗墨樓隻收銀子不問是非......”


    他沒把話往下說,薑小槊卻點點頭:“好!”


    蘇聘不解地看著她,挑著眉毛擠眉弄眼。


    “你要同行嗎?”她又問。


    趙韞猶豫一下:“......不了,冷暖看盡,我願輪迴。”


    “好吧!”


    “有勞二位姑娘。”


    見她同意,趙韞鬆一口大氣,站起來撲撲袍子,略一頓,就向往生涯行去。


    背影寥落,踽踽孤單,行出幾步忽又停下來,背對著二人輕聲說道:“還煩給丁衣姑娘帶個話,就說......就說......唉,不說也罷,趙某配不上她的冰清玉潔!”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兩人才轉身往迴走。


    “怎麽看都覺得沒那麽簡單!”蘇聘背著手,仰看無盡天光。


    她說得沒錯,雖然趙韞什麽都沒說,且看似什麽都放下了,可薑小槊卻隱隱覺得,有大事在醞釀,而布局的源頭,就是剛剛離開的男子。


    “走吧!”


    兩人循著屍體而去。


    趙韞是橫死他鄉!身體被掩埋在一片樹林之後的荒草地裏——在出京城不遠處。


    挖開粘稠的泥土,坑裏濕濡,他麵朝下,素服髒得看不見本來的顏色。


    且死相悲慘:手腳被綁,脖子上一圈淤青,嘴裏還塞著一坨破布,眼睛圓睜——死不瞑目。


    “是劫匪嗎?”蘇聘上下搜一遍,發現身上的銀子細軟一分不剩。


    薑小槊環顧四周:“不好說!”從目前來看,好像是——唯一不見了骨灰壇子!難道那東西也被打劫走啦?


    “還記得他是為何事離開京城的嗎?”


    “送趙嫿歸故鄉啊,說是要葬到父母身邊。”蘇聘想了想,“咦,趙嫿呢?”


    薑小槊翻著白眼:“是骨灰!”


    “嗬嗬,口誤!”


    “你去四周轉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好嘞!”


    等蘇聘走遠,薑小槊挽起胳膊開始幹活。真心的,今天這活兒她心裏非常排斥,畢竟是那麽熟悉的人,想想都讓人覺得膈應。


    但又必須要這麽做,她直覺趙韞用意很深,至於到底是什麽,還待弄清楚。


    直到日頭西落,薑小槊才撒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張完整的皮丟在一邊。


    這本是司空見慣,但趙韞胸口的紋身卻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株並蒂而生的金銀花!


    花朵栩栩如生,花枝纏繞,明明是淺淺的金色,卻覺妖豔詭異——古人含蓄,絕不會輕易在身上紋下這麽一朵奇怪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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