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晴空,即使已經傍晚時分,依然白光灼灼,雪色耀耀,總給人一種時間還早的錯覺。


    看起來天碧如洗,甚是友好。其實不然,化雪最是寒冷。


    薑小槊和丁衣呆在馬車裏,車裏放著銅炭盆,透過鏤空的炭籠,可瞧見裏麵紅得耀目的炭塊。


    她們乘坐的是普通的,四角出簷素幃馬車,連拉車的都是毫不起眼的騾子。


    丁衣微微撩起車簾,把縮在裘衣裏的脖子抻出來一點:“姐,你看,就是那!”


    順著丁衣的視線望去,斜前方,一溜兒灰撲撲的圍牆,牆上屋宇蓋簷,中間簷角飛翹,嵌兩扇黑漆漆的板門,門上銅環鐵釘。


    闌檻處三個舊到有點模糊的字:影渺閣。


    咋一看,極其樸素低調。


    “影渺閣。”


    薑小槊咀嚼著這幾個字,實在有點失望,與那晚見到的,讓人一眼驚鴻的男子,不太匹配:“老舊了些。”


    “我打聽過。”丁衣放下簾子,搓一搓涼透的手指。


    “這周圍的老人都說,影渺閣存在了好幾代人,他們爺爺那輩都有。”


    老古董般的存在了,難怪。


    “出入裏麵的人也極少,除了常見的幾人外,其餘的均是錦衣華服。偶爾還有官府的差爺。”


    薑小槊點點頭:“所以王孜墨的案子,最後出手的是影渺閣,合著官府和他們是合作的關。”


    “嗯,對了。”丁衣想起來,“最近時常見到一位個子極高、樣貌極俊、神情懨懨的男子出入。”


    “應該就是你說的‘影渺了’。”


    這個‘影渺’不簡單——她想起那日朱源驚駭的神色。


    看來這個影渺閣隱在江湖裏隻是個幌子。


    就是不知道它到底替誰辦事?


    “姐,你見過,是不是好看得緊?”丁衣的眼裏綻出朵朵桃花。


    薑小槊拿朗朗的目光揪住眼前這小妮子,沒看出來,挺八卦呀:“是有那麽一丟丟的好看......”


    “咕咕~咕咕~咕咕~”


    兩人目光齊齊被肚子吸引。


    是丁衣的肚子。


    她肩膀無奈的一聳:“姐,該吃飯了!”


    那表情就像乞憐的小狗,惹得薑小槊愛心泛濫:“走吧,進食去!”


    丁衣抄起手,在馬車上輕敲兩下。


    蹲在車前麵打瞌睡的車夫,立時驚醒,扶正歪斜的氈帽,甩起鞭子,馬車緩緩動起來。


    “姐,我們去吃胡辣湯餅好不好?”


    “好啊,再配個熱乎的臘味芋頭糕。”


    騾馬打著響鼻,車軲轆碾壓著冰渣子,拐過青石小巷旁的歪脖子樹,一路往東而去。


    所謂的湯餅就是現在的麵條。


    萬安城冬天極冷,因此這裏的麵湯一定是羊肉熬製的肉湯,麵條則是頭一天發好的老麵引子,和著新麵揉搓而成。


    滾燙的沸水裏撈起的麵絲勁道有彈性,滿上一瓢濃香撲鼻的羊肉湯,鋪幾片肥而不膩的肉,再潑上半勺胡椒辣椒油沫子。


    香!賊香!


    剛下馬車的薑小槊先是被寒氣灌滿腔子。


    繼而又被胡辣湯餅的香氣撞個口水橫流。


    “老板,來兩碗胡辣湯餅,一份芋頭糕!”


    “好嘞!”


    丁衣衝揮舞著勺子的老板點了吃食。兩人尋個靠牆的矮桌坐下。


    隔著蒸騰的霧氣瞧去,食客還真不少。老板是個膀大腰粗的婦人,臉上總掛著笑,聲音洪亮。


    丁衣的神情鬱鬱:“記得上次喝胡辣湯,還是遇到姐的頭一天。”


    薑小槊當然記得,因為第二天這個小妮子就要尋死覓活。


    “身上就剩一個銅子,我想著不能做個餓死鬼,所以用僅剩的錢,買了一碗。”


    霧氣氤氳,丁衣的表情有些模糊。


    “現在湯餅還是你的最愛?”薑小槊笑著問。


    “恩,說也奇怪,明明就愛死了這個味道,那天喝起來卻味同嚼蠟......”


    “湯餅來了!”“芋頭糕來了”


    老幫一手一碗,一陣風似奉上,放下碗又一陣風似的忙開去。


    丁衣也不拿筷子,隻低下頭,“唿唿唿”地猛吸幾口湯水,一股子熱乎勁讓她的眼裏浮起一層水光。


    薑小槊夾起一塊溫軟的糕點送入口中,鼓起腮幫慢慢品。


    嚼罷,再執起竹筷,細細的拌,慢慢往嘴裏挑:“利己原則,知不知道?”


    丁衣搖搖頭。


    “困難麵前,首先想自己,為自己謀劃,讓自己變強大,隻有這樣你才能保護想要的一切。”


    說罷,薑小槊把第二塊糕點消滅。


    這句話點到丁衣的痛處,她和姐姐都是在最難時選擇結束自己性命的人,可是那又怎樣?


    仇人還活得陽光燦爛啦!著實有些氣人,氣自己!


    在她神思外遊間,薑小槊夾起第三塊乳白色芋頭糕。


    一口湯汁,濃而辣,沿著喉嚨流進肺腑,丁衣把筷子伸向盤子,大眼睛瞪成兩隻核桃:


    “怎麽就一塊了?”


    薑小槊咽下最後一口軟糯:“簡言之就是自私入骨!”


    隨後,她拿眼神斜也盤裏最後一塊剩餘。


    丁衣的筷子瞬間收攏,把鬆軟的糕夾緊,箍緊了像個蝴蝶結。


    薑小槊笑著挪開眼,這糕,這麵都對極了她胃口。


    她的家鄉在南方,濕氣重,所以大家都好麻喜辣,很長一段時間,她頓頓都離不開麻辣鮮香。飯飽後再來一塊甜點,人生圓滿!


    薑小槊不由自主的望向還沒有黑盡的夜空,仿佛那裏就藏著一條通往迴家的路,望一眼,心便安一分。


    丁衣正往嘴裏送糕


    “讓開!”


    幾條急衝衝的人影,橫衝進小食攤,一路突突撞撞,疾掠而過。


    薑小槊眼疾手快,纖手一撈,抓住桌子邊緣。


    碗裏的湯蕩幾蕩,總算穩住。


    一抬頭,街角一個綠色身影閃進黑暗裏。不多時,幾條黑影追趕上去。


    “啊!我的芋頭......糕!”丁衣的驚唿聲響起,糕點彈出弧線,落到地麵,滾成泥球。


    “哎!”


    丁衣“啪”地放下筷子,狠跺兩下腳,恨恨地盯著那幾人消失的方向。


    “老板,再來一份糕!”


    “那個,姑娘,這已經是最後的了。”


    果然,還冒著熱氣的蒸籠上已經空空如也。


    “哈哈哈!我早發現,所剩寥寥!”薑小槊笑得雙肩亂顫。


    氣得丁衣白麵漲滿紅霞。


    “仗勢欺人的狗奴才!”她罵罵咧咧地問候了一遍那些人。才拿起筷子重新與碗裏的麵餅較勁。


    薑小槊卻被不遠處躲在屋簷下瑟瑟發抖的身影吸引。


    一個弱冠男子,身量不高,身材瘦削。仿佛受了什麽打擊,眼神渙散,雙肩下沉,雙臂在寬闊的袖子裏晃蕩。


    “姐,你去哪?”


    “你吃了先迴,不等我。”


    薑小槊放下筷子,往陰影處去。


    男子像個陀螺,在原地打轉,就是走不出去。


    當然出不去!


    因為他是一隻新魂!


    男子盯著薑小槊看了整整十秒鍾,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喜極而泣:


    “你看得見我?”


    “你真的看的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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