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丁璨的肉身融合果不其然很順利。


    薑小槊再度腳踏塵世,不知疲倦地逛了很久,累了,尋個街邊熱氣騰騰的小食鋪,一屁股坐下。


    她一邊啃著跟她臉盤一樣大小的燒餅,一邊望著空中的半懸月,想念家鄉烙得油滋滋、脆酥酥的‘李阿婆油餅’。


    油餅切細,油條剪短,一定配上香濃的豆漿——滿口脆香再猛吸一口漿,完了心滿意足的吧唧下嘴巴,提著包包上班去......


    隔著迢迢距離,薑小槊把月亮看得入了神。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仰望夜空,以為有什麽新奇的玩意,誰也沒有發現她的眼裏微動的水光,一閃一閃。


    這時候,街邊的大棗樹下,停下來一輛普通的蓬頂促榆木馬車,黑色車身。


    “姐!”


    窗牗半開,從裏頭伸出個圓臉,濃眉大眼的姑娘,衝坐著的人喊。


    薑小槊迴過神來,穿過街道,緊走幾步,直接掀開垂簾,跳進馬車。


    一進車內,她‘脫了’肉身,‘身體’立刻委頓倒地,橫在中央。


    “嘖嘖,看把她累的!姐,你可真行,逛個街兩天兩夜、不眠不休。”


    丁衣把中間的‘身體’挪正,搬往車壁靠好。


    薑小槊懶洋洋的靠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送一個得意洋洋的笑臉給她的跟班,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夥伴,亦是知道她身份的人。


    “東西取到了嗎?”


    “取到了!取到了!取到了!”


    丁衣興奮到難以言表,她兩眼光芒四盛,手舞足蹈,語無倫次。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哦,對了還有這隻匣子裏全是......”


    “菩薩呀!我頭一次見到這麽多錢,這麽多寶貝!”


    “那是什麽?”一個鏤空雕花紅楠木盒子引起了薑小槊的注意。


    “這個?”丁衣打開盒子,難掩詫異,“姐!這個可漂亮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啥玩意兒?”


    盒子一打開,轎內被五彩的輝光充滿。


    “傻,這是珍珠。”


    “珍珠不是圓圓的嗎?”


    “笨,誰說珍珠就一定是圓的?名曰‘碩蓬’,隻是它形狀奇特,不是普通的圓形,是狀若菖蒲的長條形。”


    這明明就是“茄子”,白色茄身,純金授柄。丁衣湊上前來,眸子瞪成鬥雞眼——成功地把薑小槊的視線帶偏了。


    “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沒見過世麵。”


    薑小槊抬手就是一下,拿捏得剛剛好的力道,啪的一聲拍在其腦門上。


    “啊?”丁衣趕緊揉揉雙眼,“姐,我本來就沒見過世麵,連小拇指大小的珍珠都沒見過”


    薑小槊放下珍珠,關上盒子,拍拍小跟班的肩膀:“可憐的娃兒,跟著姐,帶你見大世麵。”


    “那些是什麽?”


    丁衣撓撓頭,仿佛不知從何開頭。


    “這個是地契,洗墨樓的,對了對了,這個你猜是什麽?”


    “難道是銀票?”


    “神了,姐你咋都知道!整整一匣子都是銀票,各大錢莊的都有!”


    丁衣抱著黑色雕花木匣,像撫摸初生的嬰兒般小心翼翼,愛不釋手。


    逗得將小槊笑出來。


    “傻樣!托王孜墨的福,咱們從此吃香的、喝辣的、睡軟的!”


    她手枕著頭,半閉著眼,隨著馬車的律動一搖一晃。


    “別光顧著興奮,事兒都辦好了?”


    “妥妥的!”


    丁衣歪著頭,不解的說:“姐,我去送銀子的時候,那個女人既沒有感激涕零,也沒有痛哭流涕,她平靜得......讓人意外。”


    “成為王孜墨的女人,也很無奈吧!碧玉年華都愛翩翩少年郎,可她卻被一個花甲老頭禁錮一生,最後還有了兩個孩子!”


    薑小槊對她是同情的。


    “那兩個孩子真是叫人喜歡!說也奇怪,兩個孩子除了模樣和王孜墨有幾分相似,性格一點都不像。”


    丁衣開始整理翻得亂糟糟的東西。


    “那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好母親。”


    薑小槊的眼神悠遠,想起幾天前。


    “哥,快來看啦,她是不是要死了。”


    一隻手顫顫巍巍的伸向暈倒在路邊的老乞婆的鼻孔。


    “沒!還有氣,可能是太餓了。”


    “饃饃......”仿佛是聞到了兄弟兩手裏米糕的香味,虛弱的她用僅存的力氣喊出了心中的渴望。


    兩兄弟相互看了一眼。


    哥哥猶豫了一會,拿出米糕掰開一塊,送到老乞婆的嘴邊......


    “哥,我那塊也給她!”弟弟眼神堅定,他覺得自己就是母親故事裏講的“男子漢。”


    於是,哥哥又掰開一塊來。軟糯的米糕隻剩最後一塊了。


    “小孩兒,米糕都給我吃了吧,反正也沒剩多少了,你們一人一半就更少,我老太婆還餓得厲害。”


    緩過氣來的老乞婆露出一副饞像,對剩下的米糕虎視眈眈。


    兩兄弟一愣,哥哥護著弟弟後退了幾步。


    “這是留給母親的,我們的份兒已經都給你了。”弟弟臉龐通紅,大喊道。


    或許是弟弟的嗓門給了哥哥勇氣,他胸膛一挺:“受人一粥一飯,汝當感恩,且不忘於心。”


    “就是,汝當有氣節,勿要得寸進尺,死乞白賴!”弟弟補充道。


    兩兄弟你一句我一句,驚的老乞婆一愣一愣的:“這是你爹教的?還蠻有文化嘛!”


    兩兄弟一下子就跟蔫了的葉子一樣。


    “我們自小就沒見過爹!”


    “是母親教的,今日是母親生辰,買米糕的錢是我們攢了很久的,所以......”


    提到生辰,弟弟忽然想起來:“我們出來許久,母親該擔心了。”


    兄弟兩對望一眼。


    然後,哥哥拉著弟弟跑了,可是沒跑多遠,又停下來。


    哥哥看一眼手裏的米糕,再看一眼依然坐在地上的老太婆。


    跑迴幾步把米糕放在地上,兩個人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叢半人高的蒿草邊。


    老乞婆站起來,撿起米糕,細細的咬一口,嗓子裏卻隻咽下一團無味的空物——不是薑小槊又是誰?


    遊魂哪怕冒著被日光灼傷的危險暫時現身,也是食不得人間之物的。


    冷血巨貪王孜墨會隱沒父親的身份,給兩個孩子最最普通的路人生活,著實令她沒有想到。


    平安地度過一生。


    挺好。


    “也還不錯,跟我一樣。我有個天底下最好的爹,娘是什麽樣的人就不重要了。”


    丁衣咕嘟著,把薑小槊的思維拉迴來。


    她伸手撫撫身邊這個表麵憨憨,實則機靈得跟個猴兒似的姑娘。


    “沒事啦,姐。”


    丁衣是真的沒事了,她學會了笑著往前看。


    “對了姐,那個萬豔樓的喜珠,跟人精兒似的,她一下子就知道銀子不是王孜墨給的。”


    “恩,男人堆裏打滾的人,吃的就是察言觀色的飯。”


    “她收了銀子,讓我代說一聲謝謝。”


    “恩!”


    “她也算熬出頭,父母不再受到挾製,她也可以離開萬豔樓了。”


    萬豔樓喜珠,做為花魁的一生畫上句號。這是怎樣的巧合,讓將小槊把同樣的人生送給了王孜墨。


    此時,千裏之外,‘哇哇’落地一個女娃,她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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