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幹別的才寫小說”——這一句話恰恰應了我的情況。


    在這大千世界上我已別無選擇,沒了退路!


    母親,放心吧。我記住了你的話,一輩子!


    ……


    若有人問我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我會毫不猶豫地迴答:將我的老母親老父親接到我的身邊來,讓我為他們盡一點兒拳拳人子的孝心。然而我知道,這願望幾乎等於是一種幻想一個泡影。在我的老母親和老父親活著的時候,大致是可以這樣認為的。


    我最最衷心地虔誠地感激哈爾濱市**為我的老父親和老母親解決了晚年老有所居的問題。使他們還能和我的四弟住在一起。若無這一恩德降臨,在我家原先那被四個家庭三代人和一個精神病患者分居的二十六平方米的低矮殘破的生存空間,我的老母親老父親豈不是隻有被擠到天棚上去住嗎?像兩隻野貓一樣!而父親作為我們共和國的第一代建築工人,為我們的共和國付出了三十餘年汗水和力氣。


    我的哈爾濱我的母親城,身為一個作家,我卻沒有也不能夠為你做些什麽實際的貢獻!


    這一內疚是為終身的疚慚。


    對於那些讀了我的小說《潰瘍》給我寫來由衷的信的,願真誠地將他們的住房讓出一間半間暫借我老母親老父親棲身的人們,我也永遠地對你們懷著深深的感激。這類事情的重要的意義是,表明著我們的生活中畢竟還存在著善良。


    我們北影一幢新樓拔地而起。分房條例規定:副處以上幹部,可加八分。得一次全國獎之藝術人員,可加二分。我隻得過三次全國中短篇小說獎。填表前向文學部參加分房小組的同誌核實,他同情地說:“那是指茅盾文學獎而言,普通的全國獎不算。”我自忖得過三次普通的全國中短篇獎已屬文壇幸運兒,從不敢做得三次茅盾文學獎的美夢。而命運之神即便偏心地隻擁抱我一個人吧,三次茅盾文學獎之總分也還是比一位副處長少二分,而我們共和國的副處長該是作家人數的幾百倍呢?


    母親嗬,您也要好好兒地活著呀!您可要等啊!您千萬要等啊!求求您,母親!母親嗬,在您那憂愁的凝聚滿了苦澀的內心裏,除了希望您的兒子“好好兒地”當一個作家,再就真的別無所求了嗎?……


    淫雨是停歇了。瘦葉是靜止了。這一個孤獨的日子,我想念我的母親。有三隻眼睛隔窗瞅我,都是那楊樹的眼睛。愣愣地呆呆地瞅我,瞅著想念母親的我。


    鄰家的孩子在唱著一首流行的歌:楊樹楊樹生生不息的楊樹,就像媽媽一樣,誰說赤條條無牽掛?……


    由我的老母親聯想到千千萬萬的幾乎一整代人的母親中,那些平凡的甚至可以認為是平庸的在社會最底層喘息著蒼老了生命的女人們,對於她們的兒女,該都是些高貴的母親吧?一個個寫來,都是些充滿了苦澀的溫馨和堅忍之精神的故事吧?


    我之愀然是為心作。


    娘!……


    遙遠地,我像山東漢子一樣唿喊您一聲,您可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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